君赴沙场未归还,妾心如铁誓不迁;
独守空闺度日夜,泪洒衣襟情难断;
血衣忠魂埋荒冢,素缟红颜守旧盟;
世人笑我痴且傻,我心自明志如磐。
1984年,一部战争题材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在国内上映,剧中英雄们不畏生死保家卫国的崇高信仰,以及英雄身后的辛酸故事令无数国人潸然泪下,尤其连长梁三喜和军嫂韩玉秀朴素中饱含深沉家国情怀的爱情更是感人至深。
在当时看来这仅仅是一部电影而已,但它却不仅仅是一部电影这么简单!剧中的每一个故事都是40多年前在南疆边陲真实发生的,而剧中连长梁三喜和军嫂韩玉秀更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物。
王发坤烈士
梁三喜的原型人物名叫王发坤,韩玉秀的原型名叫李金花。1946年9月,王发坤出生于贵州省威宁县海拉镇一个边远、贫困、闭塞的小山村。
李金花比王发坤小6岁,两家相隔不远,自小一起长大。李金花总是跟在王发坤身后,糯糯的喊着“王哥,王哥”,王发坤也对这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金花妹妹爱护有加。
年轻时的李金花
随着年岁的增长,王发坤与李金花也从孩提时邻家大哥哥和小妹妹的纯真友谊,逐渐变成了青年男女质朴纯洁的爱情。
自小看着王发坤长大的李家父母,对这个调皮中又敢于担当的男孩也相当满意。勤劳善良的李金花自然也深得王家父母的喜爱,在双方父母的允准下,王发坤与李金花许下了相伴一生的誓言。
那个年代身处贫穷的边远山区,没有手机没有电视,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是从父辈的口口相传而来。最让王发坤着迷的是军旅传奇,每每听父辈讲起,仿佛自己也被带入了那个动乱的年代。王发坤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星光,他在心底暗暗决定,长大了也要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
1968年4月,又一年征兵开始了,当得知王发坤即将参军的消息时,李金花身边充斥着“金花妹子,算了吧,你也快到年纪了,当兵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再说万一出点啥意外,你可咋办?”的劝诫之声。
李金花的内心有辛酸、有无奈、有不舍,但唯一没想过放弃。她知道她的“王哥”是有远大理想抱负的好男儿,自己怎能成为阻挡王哥前进的畔脚石呢!
王发坤虽然也舍不得心爱的金花妹妹,但为了心中的理想,也为了能给他的金花妹妹搏一个美好的未来,在万般不舍中参军入伍,成为了13军39师115团机炮连战士。离别前,王发坤在老屋前亲手为李金花种下一棵梨花树,并承诺:“金花,等到梨树开花,我就回来娶你,等我。”
自入伍后王发坤在各项军事训练中都十分刻苦,因其出色的表现短短两年就被提干,一路从副班长、班长、再到排长,1974年升任机炮连副连长的同时还入了党。
在部队期间,王发坤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李金花,趁着休假王发坤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将李金花娶进了家门。
成婚后,李金花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女人能做的洗衣、挑水、做饭、伺候公婆,她都做;女人不能做的犁牛、打耙、种庄稼,本该男人承担的一切,她也做!
日复一日的劳作将李金花从温婉少女变成了皮糙肉厚的女汉子,她却甘之如饴,从无怨言。婚后不久便为王发坤生下了两个儿子,两人虽聚少离多,但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在部队王发坤非常节省,每次回家探亲他都会将省吃俭用的钱拿出来给孩子买衣服。回到家两个孩子总会后欢蹦乱跳的围着他,糯糯的一声接一声的喊爸爸。当然,王发坤也从不忘给李金花买一份小礼物。
每次探亲假结束王发坤即将返回部队时,李金花总会一边给王发坤收拾衣物,一边细心的嘱咐道:“王哥,你放心,家里有我呢。”分开的日子李金花总会抱着孩子痴痴的站在梨花树下,看着丈夫离去的泥巴路,一站就是好半天。
时间一晃,王发坤在部队服役已满10年,为了照顾妻儿,他决定退伍回家。当王发坤最后一次回家探亲将即将退伍的消息告诉李金花时,李金花开心得像个孩子,脸上的笑从王发坤进家门那一刻起就一直没停过。
老屋已经破败,王发坤将自己在部队省吃俭用的钱和借来的2000块钱翻新了老屋,他计划着自己的退伍金再加上工资,用不了多久就能将欠款还上,以后的生活将会越来越好。正当一家人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时,一通电报打破了一家人的宁静。
就当王发坤在老家联系好工作,打点好一切只等批准时,部队接到了前往边境作战的命令。彼时,我们已经过了30多年和平的日子,战士们大多没真正经历过战争,非常缺乏有经验的指战员。经过多方考虑,上级希望王发坤能随部队出境作战。
多年后,王发坤的老战友回忆说王发坤其实本不该牺牲的,如果当时他拒绝参战也是可以的。
一边是即将开启的幸福生活,一边是生死难料的战场,王发坤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他满心愧疚的对李金花说:“金花,等打完仗我就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李金花知道丈夫的无奈,她还是那句话:“王哥,你放心去,我和孩子等你回来,家里有我呢。”
离别那天李金花早早地为王发坤煮了一碗他最爱吃的包谷饭,在无尽的不舍中送别王发坤踏上返回部队的泥巴路。但让李金花没想到的是,这一别竟成了永别,那一碗包谷饭也是她为丈夫做的最后一碗包谷饭。
1979年2月17日,中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了。王发坤冲锋在前,边打边骂:“要不是你们这帮白眼狼,此刻我早就和妻儿团聚了。”王发坤将一腔愤怒发泄在手中的武器上,勇猛非常。
下午4时,在攻打周登251高地时,一颗炮弹在王发坤不远处爆炸,他的左脚被严重炸伤。可他还没来得及包扎伤口,又一颗炮弹朝新兵罗顺良所在位置砸来,王发坤顾不得左脚剧烈的疼痛,拼尽全力一把将罗顺良推进了下方壕沟里。他自己却没能躲过去,壮烈牺牲。战后,鉴于王发坤英勇的表现,军区为他追记二等功。
同年5月的某天,李金花远远的看到泥巴路的尽头出现了两个穿着军装的人朝家里走来,她满心欢喜以为是丈夫回来了。但当走近才发现是两个陌生的面孔,随之而来的是一张烈士证明书,800元烈士抚恤金以及王发坤生前的遗物。
李金花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接过烈士证明的,她只知道脑子里一片空白,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拼了命的往外流。
待到情绪稍微稳定,李金花打开了王发坤的遗物,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信上写着:“金花妹妹,自你嫁给我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当你接到这封信时,证明我已经牺牲了。你才26岁遇到好人家就嫁了吧。没有什么留给你,只有一件军大衣,就当是给你的嫁妆吧。另外,家里修房子欠的2000元钱,你一定要还,人死债不能消。”
猛然间,李金花在军大衣里拼命翻找着什么,她记得王发坤手腕上一直戴着一块手表,从不离身,找不到手表她就坚信她的王哥还活着。
即便遗书和军大衣无一不在告诉李金花,她的王哥牺牲了,回不来了。可李金花始终不相信,她哭喊着:“王哥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他怎么会死。”
不到黄河心不死!李金花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找人写信到部队。她在信中说:“只有看到手表,我才相信王哥死了。”然而,上天并没有眷顾李金花。
不久后,李金花收到了从部队寄来的包裹,一个钉得严严实实的小木箱子里,用红布包裹着一块沾满鲜血的手表。指针已经不动了,永远停留在王发坤牺牲的那一刻。李金花将手表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用力感受着她的“王哥”最后的温暖。
王发坤牺牲后,李金花整日以泪洗面,她甚至无数次想过随她的“王哥”而去。但转头看到年迈的公婆和懵懂无知的两个儿子,她知道她不能,她要为她的王哥撑起这个家,让他在九泉之下安息。
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李金花的亲友们都劝她改嫁,毕竟她才26岁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但都遭到了李金花严词拒绝,她说:“我这辈子只会有王哥一个男人,我要为他守好这个家,绝不改嫁。”
自此后,李金花一边要抚养孩子照顾公婆,一边还要种地打工赚钱还债。每当李金花熬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把王发坤的手表拿出来戴在手上,好像与“王哥”宽厚的手掌紧紧相握。
王发坤牺牲时,两个儿子一个才5岁,一个才3岁多点,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每次看到有飞机从天上飞过,他们都会用手指着天上的飞机,大声喊着:“妈妈,爸爸回来了,爸爸买新衣服回来了。”
李金花的心好像被千万把刀剜一样痛,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她只能把两个儿子搂进怀里告诉他们:“爸爸死了,爸爸永远回不来了,买不到衣服给你们穿了。”让这么小的孩子接受爸爸死了是残酷的,都说农村孩子早当家,李金花别无选择,她不得不让年幼的儿子接受现实。
为了还债,小儿子王远苍13岁就辍学回家帮助李金花打理家中事务,21岁就远赴他乡打工挣钱。李金花也在日复一日超负荷的劳作中青丝变成了花白发。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熬着,2000块欠款李金花用了整整11年才还清。
欠款虽然还清了,但李金花心中始终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她还不知道她的“王哥”葬在哪里?有生之年她一定要去给她的“王哥”上一炷清香,让两个儿子给他们的英雄父亲坟上添一把土。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直到2007年,经过多方打听,李金花才在王发坤生前的营长李金明那里得知王发坤安葬在云南省屏边烈士陵园。此时,他们分别已经整整28年了。期间,公婆在李金花悉心的照顾中黯然离世,孩子也长大了。
虽然知道了王发坤的安葬地,可来回的路费却成了压在这个贫困家庭头上的大山。这些年所有的钱都用于还债了,根本拿不出来回的路费。
为了祭奠亡夫,也为了让两个儿子去父亲的坟头添一把土。李金花让儿子贷款2000元,几经辗转,28年间第一次看到了躺在冰冷墓碑中的丈夫。抚摸着丈夫冰冷的墓碑,李金花卸下了所有的坚强,放声痛哭。
李金花一遍又一遍的喊着:“王哥,我来看你了,我把两个儿子给你养大了。”泪水中饱含了这28年间对“王哥”的所有思念,也饱含了孤儿寡母这28年间无尽的辛酸与苦楚。
在王发坤生前战友的帮助下,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了这个苦难的家庭。2015年10月,晶报记者张国防在了解李金花的事迹后,撰写了一篇名为《梨花树下,她守望丈夫“梁三喜”36年》的文章,让无数人潸然泪下。
其中那句“王哥为国家卖命,我们孤儿寡母来看他,还要贷款啊”更是戳痛了亿万国人的心。人们也被军嫂李金花坚韧的品格所折服,纷纷伸出了援手,来自全国各地的爱心不断飞到李金花的家中。
当地政府也高度重视,不仅为李金花盖了新房,修了水泥路,还将老房子改成了王发坤烈士纪念馆。当地武装部还专门派出技术人员指导李金花果树栽种技术,逢年过节更是带上礼品来到李金花家中亲自为她做饭,并陪着李金花一起热热闹闹的过节。
不仅如此,自2007年后李金花又多次在政府的帮助下前往屏边烈士陵园祭奠。但毕竟山高路远,没办法每年都去祭奠。每年王发坤烈士的祭日,威宁县武装部官兵都会前往李金花家中接她到威宁县烈士陵园祭奠。
每年这一天,李金花都会早早的煮好“王哥”最爱吃的包谷饭,配上一些小菜,将它们一一摆在纪念碑前。虔诚的跪在墓碑前将攒了一年的思念,化作泪水洒在碑前。
如今,李金花与王发坤烈士的两个儿子也在王发坤生前战友和当地政府的帮助下娶妻生子,过上了好日子,他们的孙子更是追寻着爷爷的足迹,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总有人在叫嚣着“凭什么军人优先”?自穿上那身军装开始,他们肩上扛的是国家和人民的安危,为了祖国和人民他们放弃了安稳幸福的生活,默默奉献。他们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却对不起妻儿、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自己!
李金花的故事深刻诠释了什么叫“你守着国,我守着你”。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从王发坤到今天的边防战士,他们欠家人的何止是2000元路费?那是永远无法偿还的青春、爱情与陪伴。致敬中国军人!致敬最美军嫂李金花!
素材来源 《和平年代》栏目《在那梨花盛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