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荀超 实习生 李俊儒
超137亿票房、3亿文创衍生品成交额……这个春天，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不仅实现了票房口碑双丰收，还接连打破多项纪录，在海内外影视市场激起千层浪。片中，哪吒冲破禁锢、逆天改命的热血，深深触动无数怀揣动画梦的学子，激发了他们投身动画行业的热忱。历经百年积淀与发展，中国动画站在新起点大步前进，“国漫崛起”之声愈发响亮。
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动画人李翔近日接受封面新闻记者采访时直言：“动画的潜力特别巨大，无论是从技术的历史发源，还是从影像表现的多元形式来看，动画相较电影而言，所容纳的形式更加丰富，包括视觉层面的美术风格、叙事结构的想象性与假定性，动画都有着比真人电影更加宽广的空间。”
灵珠版哪吒
重塑行业格局
“是一代代动画人努力的硕果”
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数字媒体艺术专业的李翔，主要从事动态图形设计、3D动画、数字摄影等领域的教学、科研、创作工作。在学习工作过程中，他见证着中国动画的发展、更迭。从《大闹天宫》《三个和尚》《哪吒闹海》《天书奇谭》等经典之作的应运而生，到《铁臂阿童木》《圣斗士》《灌篮高手》等外国动画强势进入，再到《喜羊羊与灰太狼》《熊出没》等成为00后的童年回忆，李翔坦言：“《哪吒之魔童闹海》用超强实力提振中国动画电影。”
“2005年，中国第一部三维动画长篇《魔比斯环》诞生，实现了从0到1、从无到有的突破，中国人第一次可以用三维计算机的动画形式来讲比较复杂、比较完整的故事了。2015年横空出世的《大圣归来》当属国产动画的又一个里程碑，它让很多不同年龄、不同圈层的观众走进了电影院，也标志着中国三维动画的崛起。”
李翔把《哪吒2》的成功描述为：是“中国动画几十年发展过程中的一次爆发，它不是凭空生长出来的，而是在动画界一代又一代创作者的努力下，最终结出的硕果。”在他看来，“哪吒”电影的成功极大地提振了整个中国动画产业的士气，冲破了中国电影市场“寒冬论”。“不管是对创作者，还是对市场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鼓舞。事实证明，中国电影并不是缺乏市场，真正阻碍观众走进电影院的是烂片。”
李翔观察发现：“近年来，中国动画电影深耕传统文化经典，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缘起》到《姜子牙》《长安三万里》《魔童闹海》，用国际化水准讲述本土化的故事，并不断探索用动画媒介特有的影像可塑性进行趣味化的转译，让凝聚在集体记忆中的文化符号，以既古朴醇厚又年轻灵动的方式，闪耀于银幕之上，成了众多动画电影共同的创新追求。”
截至记者发稿，《哪吒2》票房已经超过137亿。
截至记者发稿，《哪吒2》全球总票房已突破137亿，位居全球票房榜第8。“《哪吒2》的票房纪录一刷再刷，堪称中国动画的浴火重生，无形中重塑了行业和观众共识：原来一部动画电影竟然可以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在文化传播和经济效益上达到这样的高度。”让李翔欣喜的是，《哪吒2》冲破了大众语境下对动画“低幼化”的藩篱。“1995年《玩具总动员1》在技术层面证明了三维动画打造电影长片的可行性，而《哪吒2》则再一次证明了三维动画这样的形式可以服务所有人，不同年龄的观众都可以从电影中获得快乐和思考，动画无疑是一种全能的、通用的影像语言。”
畅谈人才培养
“学习死磕精神”
近几年，中国动画市场规模持续扩大，类型与内容愈发多元，产业链整合也不断深入，展现出强劲的发展态势。然而，《数字经济全景白皮书》显示，国内动漫产业人才缺口超80万人，面临着企业无人可用，毕业生无处可去的尴尬境地。动画专业应该培养何种人才？毕业生又应走向什么岗位？对于这些问题，李翔指出关键所在：“中国开办动画专业的院校和市场接轨还是不够充分。”
李翔解释道：“动画是一个特别难的事情，因为它里边包含的要素特别多，从编剧到分镜到技术，其中技术还包括二维的、三维的。它涉及的环节特别多，内部各工种之间有时也是隔行如隔山的。高校的动画教育从总体上看，无论是专业的设置，还是课程的设计，都还有进一步优化的空间。高校也应该进一步加强和一线企业的合作。学生只有在参与一些具体项目的过程中，才能学到一些课堂上没有的技能和经验，才能够成为一个真正可以上手的创作者。”
《哪吒2》的成功，无疑成为动画新生代的精神灯塔。李翔从中总结了学生群体值得借鉴的两大精神特质：“第一个就是‘死磕’的精神。其实不论是做什么内容，动画也好，其他的媒体内容也好，最重要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用心，就是首先要让自己满意；其次是执着和坚持的精神。很多好的作品都是通过非常多的精力和时间堆叠出来的。我们在这样一个浮躁的年代，怎么样去不忘初心、坚持自己，找到正确的方向，并且持续地做下去，我觉得这对任何专业来说都是最需要的一种精神。”
动画创作新范式
“对经典的创造性改编”
从“踏青天，碎凌霄”的齐天大圣，到“前世情、今生缘”的白蛇传，再到“凌云志、家国怀”的李白、“开前路、逆乾坤”的哪吒，牢牢扎根传统文化的土壤，已成为国产动画电影主流创作方向。
“经过历史大浪淘沙而始终保持蓬勃生命力的经典，是一个民族传统文化的宝贵财富。”李翔分析道，“传统文化的深厚性、内涵的丰富性，是中华文明区别于世界其他文明的一个根本性优势。我们的历史过于丰富，我们的故事过于多彩，而且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共同的文化地基上，所以我们对很多事情的思考、观点，就更容易形成一种大规模的共识。”对经典的创造性改编，是进一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传承发扬优秀传统文化的有效路径。
那么，在新时代讲述传统故事，应该保留什么、改造什么，又该以何种形式呈现？李翔有着自己的见解：“神话传说也好，传统文化也好，其实更多的是构筑了作品的底色，只是作为一个起点、源头或者一个大的文化语境出现。至于传统文本里的细节，完全可以进行一些创造性的改造，这种改造是需要勇气的，也是非常必要的。”
他以《哪吒2》为例，“哪吒在父母无条件的爱中长大，并与龙宫三太子敖丙结下深厚友谊，这两条情感线均是对传统神话的颠覆，为情节注入更多现代色彩。这种处理回避了传统神话中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以及抽掉作恶多端的敖丙的龙筋等塑造哪吒形象时面临的伦理困境，侧重于表现哪吒叛逆外表下柔软善良的一面，更能被今天的观众所认同。”
此外，影片对夜叉、结界兽等小人物的生动刻画，也让李翔印象深刻。“电影继承了经典的神话故事，保留了哪吒名字、基本形象以及冲动反叛性格的内核，同时在人物关系、叙事逻辑、主题层次上，依据市场、当代审美与价值观进行了改编和重塑，正是这些适应性改造，才让影片能够引起不同年龄、阶层的观众的情感共振。小人物的细节描写，也让观众产生亲近熟悉之感，继而引发情感共鸣。”
结界兽引发不少共鸣
在李翔看来，《哪吒 2》的胜利是动画和影视行业的胜利，它重塑了市场对优秀视听内容的标准。“从作品内部来说，好的作品在全世界所受到的反响有很大的共性，但要符合全世界所有人的口味是不现实的，关键是做好本土文化输出。《黑神话：悟空》便印证了这一点，动画和游戏因架空设定，在叙事和视觉表现上都具有跨文化的先天优势；从作品的外部来说，我把它叫作总体文化势能的释放，从2024年底到2025年初，我们见证了文化、科技、工业等领域一系列非常偶然又必然的事件，比如《黑神话：悟空》、DeepSeek、宇树机器人等，这些事件必然会提高海外对于中华文化的主动关注。”
《黑神话：悟空》发售3天销量破千万。
动画市场新征程
“技术进步洗牌行业重发展”
《哪吒2》不仅带火了院线，还带动衍生文创出圈。相关数据显示，截至2月26日，哪吒周边商品的销售额已经超过了3亿元。“其实，相较于美国等动画产业发达的国家，中国动画文创产业在电影行业总收入中的占比仍存在相当大的发展空间。”李翔表示，“这几年在全国的设计行业或者高校设计专业中，文创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向。我觉得，文创需要跟电影内容发生更紧密的联动，而且文创的设计不应该在电影成功之后，而是在之前就围绕里边的形象计划推出相关文创。”
《哪吒2》中土拨鼠走红
他以迪士尼为例：“迪士尼从动漫起家，逐渐搭建起涵盖游戏、图书、主题乐园等领域的文创超级IP，它在影片创作初期就将文创规划纳入整体布局，形成了成熟的产业链。由此来看，这一流程是非常有逻辑的，而且是捋得很顺的，其中有非常多的点是把思考放在前边了。”李翔认为，未来中国电影在获得票房成功的同时，也应更加注重文创产品的开发与推广，加强与电影内容的深度互动，提前布局文创产业。
如今，中国动画正站在新的十字路口上，《哪吒2》的成功，带来的不仅是鲜花和掌声，还有行业发展中亟待重视的荆棘与鞭策。“我们既要做传统神话，我们也要做面向未来的、面向星辰大海的科幻动画，还要做现实主义题材的动画。”李翔说，“我们要做非常写实的三维逼真效果，也要做非常具有艺术想象力的，甚至是具有艺术实验性的一些美术风格，要让整个动画的‘光谱’变得更加宽广和全面，这也是我对未来动画行业的最大希冀和盼望。”
技术革新同样与动画产业息息相关。DeepSeek热度飙升，科技的进步给动画行业带来的是风口还是冷遇？“每一次技术的进步，一定会让行业重新洗牌，我比较乐观的是，虽然过程肯定会有痛苦，但最后它一定会提高整个行业的效率。往大了说，甚至会提高整个人类社会的运转效率。”李翔认为，AI可以简化影视创作流程，降低创作门槛，“未来或许会有更多非科班出身的年轻人，借助这些工具进行创作、讲述自己脑海中的精彩故事。另一方面，科技进步也加剧了人才竞争，促使创作者向更加尖端和前沿的领域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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