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心理咨询的流行,精神分析相关的许多概念被普及,比如创伤、移情。精神分析治疗起作用的基础原理,就是移情和反移情。简单地说,来访者把内在的关系模式投射到咨询关系中,就是一种移情;咨询师面对来访者的移情产生反应,根据这个反应,咨询师进一步探究和深入理解来访者内在的关系模式。正是通过移情,无意识才参与到治疗中;没有移情,精神分析就无从开展。

精神分析家凯瑟琳·穆勒(Catherine Muller)深入分析移情这一概念,并通过这个概念串连起弗洛伊德和拉康的理论创新与临床实践,以新的视角揭示了他们之间的传承与超越。穆勒认为移情不仅存在于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也存在于弗洛伊德和拉康之间。

在《移情:弗洛伊德与拉康》一书中,穆勒以“移情”为钥匙来解析弗洛伊德与拉康——精神分析领域的两座高峰。她把移情概念的提出、发展与弗洛伊德的生平和职业经历结合起来,同时融入拉康对相关案例的论述,揭示了精神分析中那些隐秘而关键的部分。

本文摘编自《移情:弗洛伊德与拉康》,经出版方授权刊发,注释见原书。


《移情:弗洛伊德与拉康》,[法]凯瑟琳·穆勒 著,姜余 严和来 译,我思|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5年2月。

移情的定义

弗洛伊德在《释梦》的第五章《梦的工作》当中重新提到了他的假设,这次他要确立移情的定义。当梦者讲述他的梦的时候,他给出了所谓的“显性”内容,它与“隐义”相对。而隐义,或者说是梦的思想,是无意识欲望的承载者,想要被承认。与在他之前的那些研究者不同,他是以潜在的隐义思想而非显性内容为基础,来寻求“梦之谜”的解决方案的。在他看来,显性内容是梦思的另一种表达方式,这是两种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übertragung)。他指出,显性内容是以象形文字的形式呈现的,其符号(signes)必须被重新转录(übertragen)到梦思的语言中,这是一种未知的、隐私的和秘密的语言。

弗洛伊德提醒我们,必须理解无意识欲望的重要性,并求助于神经症的心理学。事实上,我们可以理解,“无意识表象本身并不能渗透到前意识当中,它只有在与某个已存在的不重要的表象结成联盟(Verbindung)的情况下,才能在前意识中发挥作用,并将其强度移情到该表象上,来掩护它自己”。他说,这就是“移情现象(die Tatsache der übertragung),它解释了许多神经症患者的惊人事实”。

他确认:“对神经症患者进行精神分析让我相信,这些无意识的欲望总是很活跃,总是随时准备表达自己,当它们能够与来自意识的刺激结盟,它们就把数量上过多的强度移情到意识当中。”他在脚注中确认,这些欲望“与所有真正无意识的心理活动一样,具有坚不可摧的特性,即它们完全属于无意识系统的活动[⋯⋯],而来自意识和前意识的其他现象则是可摧毁的”。他在关于梦的著作的结论中再次肯定了无意识欲望的不可破坏性。

很明确的一点是,以话语为载体的无意识欲望不能被直接翻译。欲望是被禁止的。弗洛伊德说,被压抑的表象产生了“移情的需要”(Bedürfnis zur übertragung)。正是联系、联盟(Verbindung)的强制力推动了这些被压抑的表象去投注白天生活中细枝末节的词的痕迹,这些痕迹是没有联想的空洞形式,没有投注,尤其没有任何特定的意义;但是在新的组织中,为了绕过审查,它们被再次使用。

这些就是移情的路径,作为无意识表象转录在新的联想链中得以表现,新的联想链支撑了移情。正是这种双重登录的现象,或者说正是一种辞说与另一种辞说的关系,建构了分析发现的基本元素。弗洛伊德的发现让移情成为支撑无意识的原发过程的诸种模式之一,同时也让移情成为一种欲望运动的移置方式,而欲望时时刻刻都试图以迂回的方式寻求承认。

在这个时期,对弗洛伊德来说,移情还不是一个普遍性的独立概念,他也还没有认识到移情有这样的作用:在分析来访者与分析工作者相遇的动力过程中,对治疗进行结构化。他将其分割成多个移情的单元,每个移情都被当作无意识中的位移、凝缩和移置运动的过程。我们已经说过,他在著作中始终保留着他最初发现的这个定义。这一发现让弗洛伊德相信,不能把病人的联想只当作病人个人的考虑,也不能把这些联想归因于偶然。

拉康从语言的范畴出发重提移情的定义,他将其定义为符号性的移情(le transfert symbolique)。早在1951年,他就在《弗洛伊德技术文献》中强调:“每当一个人以真实而完整的方式与另一个人说话时,从字面意义上讲,就存在着移情,即符号性的移情——发生了某种东西改变了在场两个人存在的性质。”或者这样说,“从本质上讲,有效的移情只是话语的行动”。

虽然联想强制力的概念将移情定位为一种与语言及话语结构的强制力密切相关的现象,但也并不意味着移情要被简约为这唯一的符号层面。我们还需要从想象的维度来理解它,“完全沉溺在移情之中”(移情淹没了此人),从这一常见说法中就可见一斑。在与分析工作者的相遇中,来访者生动鲜活的指控标志着:来访者将对过去亲近之人的或柔情或敌意的情感进行了现实化。弗洛伊德对他女儿说过一个移情的定义,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移情是一种技术性的表达,指的是病人将其潜在的温柔或敌对的情感转移给医生。”


电影《心灵捕手》剧照。

移情的诸种效应与自我的自恋维度相关,往往具有可见的部分,即情感的、身体表现的、心理体验的和感觉的可见部分,比如悲伤、无聊、忧郁、羞耻、罪恶感、愤怒⋯⋯这些效应也表现在人类的激情中——这些激情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只有爱和恨两种,而是三种,因为弗洛伊德加上了依赖;在病人对分析工作者的挑战或者服从中,弗洛伊德标定出了这种依赖的表现形式。

精神分析工作者绝不可能对情感视而不见,不可能冷酷无情,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声音滞留在强迫性的沉默中。人为地制造冷漠是不恰当的,人们从来没发现弗洛伊德这样做过。但如果只局限于移情的情感方面,就会忽略治疗中的欲望和幻想的坐标,即产生移情的原因。弗洛伊德认为,我们不能依赖情感,情感在本质上是流动的、不稳定的,因为它本质上与一个表象相关联,但不是它意识里通过“错误联姻”(mésalliance)而依附的那个表象。为了弄清情感与什么有关,弗洛伊德从无意识的语言结构出发,把话语当作工具,对它进行了考察。

自由联想的方法

按照特定的时间顺序将联想连接起来,这就意味着自由联想。事实上,弗洛伊德会指出,自由联想并不是真正自由的,因为“Einfälle”1是由无意识材料决定的。Einfall一词在法语中被翻译为“偶然观念”(idée incidente),源自拉丁语incidere,它意为“落入、突然来到”。从字面上看,它指的是出乎意料、脱离语境的东西。Einfall表达了掉落的观念。弗洛伊德将einfall描述为以一种看似孤立的方式突然闯入意图性言说中的非自主思想。他很早就使用了这个词。在《精神分析的方法》(1904年)一书中,他就解释说,只有邀请病人“放开自己”,就像闲聊一样,方能安置“偶然”(Einfälle)。

1909年,他在美国做的第三个演讲中,使用“偶然观念”一词多达二十几次。他回忆说,在放弃催眠后,他鼓励病人说出想到的东西,并向他们保证,出现的“偶然观念”不可能是任意的,而是与被压抑的情结有关。与这个压抑情结相匹配,偶然观念就像一种替代形式,一种间接辞说的形象化。因此,“从这个突发观念中去猜测(erraten)与寻找隐藏的元素”成为可能。这种暗喻形式在隐藏的同时有可能说出一些东西,对分析家来说,这些东西构成了一种矿石,他可以从中提取“它本身包含着的贵重金属”。分析工作者要做的就是更进一步,从这一影射中“猜测”患者对他自己隐藏了什么。

在移情的语境中,偶然观念也有它的位置,它是移情的必然结果。在《移情的动力学》(1912年)中,弗洛伊德指出,偶然观念就是移情的迹象(indice):每当分析接近病理学的核心时,就能感觉到阻抗,而“最接近的联想观念”(nächsten Einfall)作为阻抗与投注工作之间的妥协,会留下自己的痕迹:“经验表明,这就是移情冒起的地点。”例如,当“最接近的联想观念”集中在分析家本人身上时,移情就会通过联想的停止、无意识的封闭,以阻抗分析的形式表现出来。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移情必须是在看起来矛盾的两种表现形式的统一性中加以把握:作为无意识发生作用的优先时刻,它为分析的可能性提供了条件,同时它也可以是一个阻抗因素,是无意识的封闭和治疗的障碍。

原文作者/凯瑟琳·穆勒

摘编/荷花

编辑/王菡

导语校对/穆祥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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