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清
清朝文学家蒲松龄(1640-1715),其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凭借奇幻诡谲的故事、细腻入微的笔触名满天下。蒲松龄自幼聪慧,19岁时接连考取县、道、府三个第一名,名震乡里。然而,蒲松龄此后多次参加省试屡屡受挫,直至71岁才成为贡生,大半生的时光都在家乡,以塾师为业。
年长蒲松龄九岁的同乡孙蕙,康熙八年获任江苏扬州府宝应县知县。次年秋天,蒲松龄应孙蕙之邀,南下宝应担任幕宾,协助处理文牍事务。这一趟扬州之行,也成为蒲松龄人生中唯一一次远赴他乡的游历。在宝应担任幕宾的近一年间,蒲松龄倾力协助孙蕙操办政务,当时地处淮河下游的宝应县地势低洼,运河大堤时常溃决,蒲松龄心怀悲悯,为孙蕙出谋划策,主张开仓救荒,又敦促疏河工程加快推进。
宝应当地产有一种味美鲈鱼,这本是大自然的馈赠,却成了县府“甜蜜负担”。达官贵人纷纷以品尝官塘鲈鱼为快事,县府衙门为此疲于应付。蒲松龄劝说孙蕙巧除史弊,提议将官池改为放生池,在池边设立放生池碑,并亲自撰写了《放生池碑记》,他引经据典,以心怀大德、不轻易杀生的典故,劝谏官员体恤民情、珍惜民力。这一做法,成功为县府解除了“鲈鱼之患”,爱民惠举一时传为美谈。
据传,蒲松龄在宝应游幕期间,当地人时常能见他身披麻袋、手执笔墨出没于大街小巷。他漫步于泰山殿、孔庙、八宝亭等地,沉醉于历史的韵味与文化的气息之中,又涉足“九里一千墩”汉墓群、松岗等荒野之地,探寻着岁月留下的神秘痕迹。生性开朗的他喜与人交谈,每听闻有趣的事便记录下来,这些奇闻逸事不少都成为《聊斋志异》中那些奇幻篇章的灵感源泉。
如今,在宝应县衙门遗址东侧,蒲松龄曾经居住过的两层小楼的三合院被辟为蒲松龄游幕宝应纪念馆。一楼设有“鹤轩流芳——蒲松龄游幕宝应觅踪”主题展厅,一尊蒲松龄半身铜像静静伫立。二楼东西两侧的厢楼是蒲松龄当年办公、创作的地方。此外还建有“鹤苑”,巧妙引用蒲松龄游幕宝应相关的鹤轩、鹤亭、鹤泉、放生池碑记等元素以及蒲松龄故居藤廊等人文景致,别具一格,独具情趣。
蒲松龄还在扬州高邮工作生活过。高邮的盂城驿始建于明洪武年间,是我国目前保存最为完好、规模最为宏大的古代驿站。在运河水运繁荣的年代,这里是繁忙的物流枢纽,大量货物通过大运河运抵盂城驿,又有条不紊地分发到周边各地区,南来北往的官员也纷纷在此歇脚、换乘。据记载,盂城驿鼎盛之时拥有驿马130匹、驿船18条、马夫水夫200人,场面蔚为壮观。康熙十年(1671年),孙蕙调任监理高邮州署,蒲松龄作为幕宾一同前往,驻留盂城驿管理驿务。
当时的高邮水灾连连,六年间清水潭堤坝连续决口六次。孙蕙深感压力沉重,请蒲松龄代写呈文上报扬州府。蒲松龄在呈文中如实反映现状:“站银毫厘莫辨,差使斯须难支,下吏穷于吁请,倒发在于呼吸,谨沥血呕心,仰求鉴,伏祈早书长策,以救一线危驿……”言辞之间满是焦急与恳切。然而,命运给了蒲松龄沉重一击,呈文送上后不仅未得到支持,反而引得上峰大怒。蒲松龄无奈引咎辞职。
蒲松龄曾两次因公到过扬州城。一次是在康熙十年元宵节后的一个风雪夜,他与孙蕙结伴同行,在舟中围炉而坐,喝酒、饮茶、赋诗,清晨赶到扬州,办完公事,到瘦西湖边短暂流连就赶回宝应。另一次,同样是夜间前往扬州,这次夜色清朗,天气不错,蒲松龄心情舒畅,留下《扬州夜下》一诗:“梦醒帆樯一百里,月明江树密如排。舟中对月拥窗坐,烟舍村楼尽入怀。”
在扬州城至高邮途中,要经过大镇邵伯。蒲松龄途经此地时诗意大发,留下两首吟诵邵伯湖的诗作。其中,《泛邵伯湖》洋洋洒洒16句112字,将邵伯湖的水韵风姿描摹得淋漓尽致,“湖水清碧如春水,渔舟棹过沧溟开。夕阳光翻玛瑙瓮,片帆影射琉璃堆。”澄澈的湖水也让他的心胸变得澄澈宽广,“游人对此心眼豁,拍案叫绝倾金垒”。天色渐晚,他还舍不得离开邵伯湖,“烟色苍苍日色暮,欲行且止犹徘徊”,眷恋之情溢于言表。
蒲松龄南游任幕宾,满打满算仅仅一年,可这一年于他而言,却满是苦涩与无奈。“布帆一夜挂东风,隔岸深深渔火红。浪急人行星汉上,梦回舟在月明中。隔年恨别看春树,往事伤心挂晚钟。世事于今如塞马,黄粱何必问遭逢!”为人当幕宾,于他心心念念的科举之业毫无助益。眼看下一年又逢乡试,实现梦想的契机不能错过。康熙十年秋,尽管孙蕙一再挽留,他决意辞幕北归,留下《鹤轩笔札手稿》《南游诗草》和多篇书启文告,带着未酬的壮志,踏上了北上返乡的归途。
蒲松龄的扬州一年,有初到宝应时的意气风发,有为民解忧的善举佳话,有游历四方的诗意洒脱,也有遭受挫折的黯然神伤。这一年,宛如一场五味杂陈的人生旅程,融入了他的生命长河,成为《聊斋志异》之外另一部值得后人细细品味的“人生奇书”,让我们得以窥探这位文学巨匠别样的人生片段,感受到他的才情、胸怀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