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李强第三次把煮好的小米粥端上餐桌。瓷碗边缘还留着前两次的粥渍,这是母亲今天第三次问"这是什么"时摔碎的。他低头擦拭桌面,玻璃渣子在晨光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六年前那个深夜的电话突然在耳边响起。邻居说母亲又在巷口路灯下坐了一夜。当李强从深圳赶回老家时,82岁的老人正蜷缩在藤椅里,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褪色的全家福相框。这个独自拉扯两个儿子长大的坚强女人,如今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全了。
"妈,我是李强啊。"他蹲在母亲膝前,握住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强子放学啦?锅里给你留了鸡蛋羹。"这句话像根生锈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三个月后,李强卖掉了深圳的三居室。妻子默默收起瑜伽馆的营业执照,儿子也把重点高中的转学手续办妥。搬家公司的货车碾过乡村土路时,母亲正站在老屋门口,把一束野花别在布满皱纹的鬓角。
最初的日子像在播放卡带的老电影。每天清晨,李强都要回答母亲的三个问题:"我是谁?""这是哪儿?""今天要干啥?"从第一遍到第一百遍,他的语气始终温和如初。有次母亲把牙膏当成洗面奶,把客厅墙壁涂得雪白,他笑着拿来滚筒刷:"妈画得真好看,咱们再添点颜色?"
妻子每天清晨陪老人打太极,青砖地上两个身影缓缓挪移。有天母亲突然发力过猛,差点摔倒,李强的心提到嗓子眼,却听见妻子轻轻说:"妈这个白鹤亮翅比昨天标准多了。"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院子,老人在藤椅上打盹,儿媳就坐在旁边择豆角,偶尔抬头看看屋檐下晃动的红灯笼。
教母亲识字的时光最艰难。从"人"字开始,一横一捺写满了草稿纸。李强握着母亲颤抖的手,在宣纸上一遍又一遍描摹。有天清晨,母亲突然在饭桌上写下"李强"两个字,虽然笔画歪扭,却让全家人湿了眼眶。现在老人能写整首《静夜思》,尽管每个字都像歪脖子树,但每次写完都要郑重其事地钤上"李母"的印章。
六年时光在重复中悄然流逝。如今母亲能在院子里做一字马,尽管动作笨拙,李强总会掏出手机录像:"妈你看,网友都说您是网红奶奶呢。"老人笑得像个孩子,缺牙的牙龈泛着健康的粉红色。只有李强知道,这个简单的动作,他们练了整整两年。
上个月母亲独自出门买酱油,又一次迷失在熟悉的巷子里。李强在老槐树下找到她时,老人正抱着树干小声啜泣。他没有责备,只是蹲下身帮母亲擦眼泪:"妈,您看这树年轮多深,就像您的皱纹一样有故事。"那天傍晚,他们沿着青石板路走了很久,影子在夕阳下拉得老长,仿佛回到三十年前,母亲牵着他学步的模样。
暮色四合时,李强会坐在院子里听母亲唠叨陈年旧事。风掠过晒谷场,掀起老人银白的发丝。在这个飞速旋转的时代,他们选择让时光慢下来,用六年光阴重写一份迟到的童年。或许孝字的真谛,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在重复千万次的琐碎里,依然温柔如初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