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咱啥时候回河北啊?这地方我实在住不惯。"闺女蹲在院门口的石墩子上,手里攥着根枯草杆儿在地上划拉。她脚上那双带亮片的运动鞋沾了层黄扑扑的土,后脖颈被太阳晒得发红。
自打上周三坐着绿皮火车咣当回来,这孩子就没舒坦过。刚进村那会儿还新鲜,举着手机到处拍老窑洞和晒玉米的场院,可新鲜劲儿一过就蔫巴了。昨儿半夜闹耗子,房梁上咯吱咯吱响,吓得她裹着被子直哆嗦,今早起来眼底下还挂着青。
要说老家这环境,确实跟河北城里差得远。大清早五点不到,隔壁王婶家那头叫"二黑"的驴子就扯着嗓子嚎,比河北小区里汽车防盗器的动静还刺耳。闺女迷迷瞪瞪坐起来找空调遥控器,半天才想起窑洞里压根没装空调,只有老式吊扇在头顶慢悠悠转。
洗漱这关就够呛。闺女捏着印着牡丹花的搪瓷缸子,瞅着院子里那口压水井发愣。我教她使劲压了三下,井水哗啦啦流出来溅湿了裤脚。她擦脸时用不惯厚墩墩的棉纱毛巾,说刺得脸疼,哪像在河北家里用的珊瑚绒洗脸巾软和。
吃饭更是遭罪。她妈特意蒸的槐花麦饭,闺女拿筷子戳了半天,偷偷往我碗里拨拉。晌午端上来的油泼面,辣子放多了点,呛得她直咳嗽,灌下去半瓢凉水才压住。倒是村口小卖部卖的冰镇汽水成了救命稻草,三块钱一瓶的橘子味儿汽水,她一天能造两瓶。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趁着赶集日带她去镇上转了转。五里地的土路,三轮车颠得人屁股生疼。闺女紧紧抓着车帮,看见道边蹿过的野兔子倒是乐出了声。集上卖炸油糕的摊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给她买了俩刚出锅的,烫得她在两手倒腾着吹气,芝麻糖馅儿流了一手。
最逗的是昨儿下地摘花椒。她戴着我给编的草帽,刚钻进花椒树丛就嗷一嗓子蹦出来——让树枝上的洋辣子蛰了手背。我赶紧掐了片马齿苋给她搓,搓着搓着这孩子倒笑了,说比在河北上手工课捏橡皮泥有意思。
今儿后晌我带她上塬看日落。站在老城墙豁口上,西边天上铺开半边火烧云,底下沟壑里飘着炊烟。闺女举着手机拍视频,说要发给河北的同学看。回来路上碰见放羊的老刘头,她居然学着用陕西话喊了声"姨夫",把人家逗得直捋胡子。
眼瞅着天擦黑,村东头谁家灶房飘出炒辣子的香气。闺女突然拽拽我袖子:"爸,明天咱去摘酸枣行不?刚路上看见好几棵呢。"我扭头看她,鼻尖上还沾着下午在麦草垛打滚时粘的草屑。
窑洞炕头的老式座钟当当敲了七下,外头蝉鸣声渐渐弱了。闺女正趴在炕桌上写日记,铅笔头在作业本上沙沙响。窗户纸上映着她的影子,辫梢上还别着晌午在集上买的红头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