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部电影，10名侗族姑娘、千年侗族大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2月25日，身着最隆重的靛蓝侗布衣、百缀裙，佩戴鲜艳的绑腿与闪闪的银饰，电影《哪吒2》的配乐团队之一——舞乐蝉歌乐团亮相近来火爆出圈的位于贵阳云岩区的越界影城IMAX未来方舟店（以下简称贵阳越界影城），现场唱响电影同款原声配乐。
乐团在影院门口献唱电影原声配乐。“黔灵山大当家”供图
没有一项非遗仅靠保护就能存活——从山野间飘出的天籁，悠扬空灵的侗歌仿佛能穿透喧闹与人群，轻松直击人心。
侗歌新生
这是舞乐蝉歌乐团第一次在影院进行演出，公益性质，但所有成员都表现得格外积极。同样因《哪吒2》一夜爆火的贵阳越界影城，与乐团也咂摸出了一点“惺惺相惜”的味道。此前，上游新闻曾以《从欠租停业到一票难求，贵阳网红影城的“前世今生”》为题对这座影院的爆火进行了报道。
近年来，非遗是个热词。拥有2500多年历史，多声部、无指挥、无伴奏、自然合声的侗族大歌是侗族地区叫得响的城市IP。
但清泉般闪光的音乐一旦跳出山林，却始终带点不温不火。舞乐蝉歌乐团创始人之一，32岁的兰通群回忆起一个细节，“《哪吒2》刚上映的前两天，很多听过侗歌的贵州当地人都没发现，宝莲盛开的配乐是我们侗族大歌。”
《哪吒2》的走红，无疑给侗族大歌狠添了一把火。
表现在内，是对乐团成员籍贯的争抢。兰通群对记者特意叮嘱：“稿件中一定不要把姑娘们的籍贯写细了! 你就写这10个人，平均年龄25岁左右，都来自黔东南地区的黎平县、从江县、榕江县等侗族聚居区。”
杨想妮。舞乐蝉歌乐团供图
原来，侗歌与日俱增的知名度也让家乡人民与有荣焉，这让乐团成员的“籍贯之争”已经精确到县。
“他们在数，从江县出了几个人，榕江出了几个，黎平又出了几个。”兰通群有点好笑地还原起吵到她面前的“嘴架”：“小兰，你来评评理。那个妹儿是不是在我们县出生的？我们县该不该是拥有最多乐团成员的？”
而表现在外，是当天下午4点在影院门口开始的演出，不到3点就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市民提前围拢候场。当无伴奏的侗族大歌如清泉般流淌而出，多声部人声交织成密林深处的蝉鸣与山涧、溪流的回响，与电影中“宝莲盛开”的奇幻画面完美重叠，无数观众举着手机沉浸于侗歌的美妙之中。
这一幕被37岁的自由摄影师“黔灵山大当家”用无人机记录下来。他是贵阳本地人，去年曾在贵州“村BA”现场听过万人侗歌。“现场听10个人唱又是不一样的味道，太震撼了！和声部分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乐团成员现场表演。舞乐蝉歌乐团供图
而33岁的观众李一粒听完现场，眼眶微红，她把听后感总结为两个字：圆梦。她是江西人，当天开了40分钟的车，从贵阳双龙镇赶到影院。“我二刷过电影，但还是被‘同款配乐’震惊了。人声居然可以模拟出这么自然的‘蝉鸣鸟啼’，现场氛围不输我听过的任何一场演唱会。”
侗歌新声
观众的圆梦，又何尝不是侗族姑娘们的梦圆。
1986年法国巴黎金秋艺术节上，侗族大歌一经亮相，便技惊四座。然而天籁之音长期囿于黔东南侗寨，面临着传承断代之困。以当地著名侗歌“五月蝉歌”为取名原型，舞乐蝉歌乐团的诞生，正是因为两名侗族姑娘的 “不甘心”。
她们不甘心侗族大歌“叙事歌”“鼓楼大歌”等非遗曲目濒临失传，也不甘心侗族大歌的魅力只能被那一片小小的山，那一点点的人听见。
杨想妮6岁学唱侗戏，兰通群自小浸润于侗琵琶、牛腿琴等传统侗族艺术。推动非遗文化走向更广阔的舞台，让沉睡山野的声音焕发新生，《哪吒2》的邀约，成为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哪吒2》的原创音乐制作人杨芮曾千里迢迢从天津寻到贵州。杨想妮记得当时的情景，“当时我们一开嗓，他就说‘这个声音稳了’。”
上台前夕。舞乐蝉歌乐团供图
导演团队被侗族大歌的“自然灵性”打动，认为其与东方神话的“万物有灵”内核高度契合。作为演唱成员之一，说起传统唱法演绎电影配乐的改编，杨想妮最有发言权。
“电影配乐需要精确到帧的节奏控制，与传统侗歌的自由节拍产生了冲突。我们当时和导演团队经过了长时间的磨合。”解决好了节拍、节奏控制问题，“加了电子音效改编后的侗歌还是不是侗歌”的质疑随之而来。
杨想妮却坚信：非遗侗歌不是一成不变的标本。“它是活着的声音，为人而活。”于是，在《哪吒2》宝莲盛开场景中，乐团将传统二声部旋律改编为四声部，用真假声转换模拟莲花舒展的层次感。这个场景旋律脱胎于侗族“河歌”中描绘流水曲折的唱段。
而“西海龙王”敖闰出场时配乐中的“魔性”吟唱，则与侗族祭祀仪式中的“喊魂调”几乎同源。“我们保留了侗歌中‘蝉鸣腔’技法，但拓宽了音域。制作团队又将头腔假声与金属打击乐碰撞，只为了形成‘龙王出场’时，妖异而神圣的听觉冲击。”
走红之后，这些电影中的经典配乐桥段被越来越多搬至线下。
10名乐团成员亮相贵阳越界影城。舞乐蝉歌乐团供图
25日刚结束贵阳越界影城的公益演出，舞乐蝉歌乐团的成员们当天又坐上了去往北京的飞机。兰通群告诉记者，接下来，他们要登上央视的综艺，第二天会连轴转地再回到贵州，受邀参加下一次公益演出。
撇去流量和名气，淳朴与自然或许才是这群侗族姑娘们的底色。飞机餐让她们更加怀念家乡的美食。“侗不离酸”“侗不离鱼”，她们说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妈妈亲手做的正宗酸鱼、酸肉了。
让世界听见侗歌新声，银幕内外因此形成奇妙互文。银幕内，侗族姑娘用嗓音模拟展现出最真实的蝉鸣、流水声；银幕外，她们终有一天或许会因为登上更宽阔的舞台，不自觉地远离家乡的蝉鸣与流水。
《哪吒2》公映后，兰通群在电影院里正式感受到了侗族大歌配乐和电影画面的完美融合。看完电影，她感慨良多，沉默半晌最后只道了一句：“相比寨子里（唱）的，电影里的蝉，好像飞得更高了。”
上游新闻记者 周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