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跪着一个男孩。
一位穿着道袍的女子,在他面前手举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
“一请狐来二请黄,三请蟒来四请常,五请判官六阎王,白家三爷救此郎!”
女子围着男孩转了几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黄符,她把黄符贴在桃木剑上一抖,黄符居然就燃烧起来。
烟雾缭绕中,女子又舞起木剑,舞得虎虎生风,似有一条火龙要从木剑中疾射而出。
“急急如律令!”
女子大吼一声,桃木剑笔直地刺向男孩!
只见男孩浑身颤抖,似乎真有邪祟要从他体内逃离……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老朋友亢蒙。
今天,我想给大家讲一个“中邪”男孩的故事,故事出自电影《刺猬》(为了方便芹菜们理解剧情,我进行了细微的改编)。
电影是去年夏天上映的,因为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也想给大家来讲讲。
电影中最“邪性”也最有“冲击”的画面,就是文章开头这段给未成年男孩驱邪的仪式。
男孩名叫周正,是一个在读初三的留级学生。
少年周正,图源《刺猬》剧照
周正“中邪”的表现就是“失去声音”。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周正就有口吃,发展到后来居然完全不说话了。
在父母眼中,日渐沉默的周正变得阴郁、奇怪、难以相处。
他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不学习的时候,周正总想出门,他爬到高耸的烟囱上无声大喊,和街头的小混混打架斗殴,他还常和家里有精神问题的大姑父为伍,大冬天的跳入冰冷刺骨的河里游泳……
下河游泳的周正。图源《刺猬》剧照
种种反常行为,让周正的父母特别焦虑。
尤其是听到有人评价:“你家孩子这么折腾,是不是身上有脏东西?快找个大师看看!”
于是,开头的那一幕自然地发生了。
但所谓的「驱邪」,真能帮助周正变好吗?
前文我就提到过,周正的失声是有变化过程的,一开始他只是口吃。
为了治疗口吃,父母带周正看了西医、中医,试过口含石子、电击治疗等多种方法,却始终无法令孩子康复。
电影里,没有交代周正治疗无效的原因,但我从一些细节中找到了端倪。
周正的父母年轻时都是国企大厂的工人。在经历下岗潮后,两个人都没了“铁饭碗”,为了生计,夫妻二人开了一家小吃店。
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的变化,让这对夫妻没了精气神,三天两头互相埋怨、争吵,周正的父亲开始酗酒,对周正的要求也更加严厉,他希望周正能有出息,把“翻身”的希望全然寄托在孩子身上。
一旦孩子调皮、不听话,他动辄打骂,母亲则在一旁唉声叹气。
周正的父亲,图源《刺猬》剧照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周正,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他怕父亲的暴力,也怕母亲失望的眼神。
他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的话总担心说错,他迷失了自己,丧失了自我。
于是,他口吃了。
口吃后,周正的父母从未想过夺走孩子声音的正是自己,反而舍本求末,一边带孩子四处寻医问药,一边又时常对孩子强调“口吃令人羞耻”“口吃让父母丢面子”“你要控制口吃”的论调,这让周正愈发自卑。
而因为口吃治不好,周正也经历了同龄人的欺凌和嘲笑,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人群中的异类,反而口吃更加严重,还有了心理问题。
周正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压抑,出现了自闭乃至自毁的倾向。
自闭的周正通过吹哨「发声」。图源《刺猬》剧照
父母那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捂住周正的嘴,不仅让周正无法发声,更让他无法呼吸。
父母那窒息粗暴的爱,让孩子彻底“失声”,也让孩子“中邪”,失去力量。
周正的遭遇,让我想到了老秦的《白卷》。
在《白卷》中,也有很多被父母夺走“声音”的孩子。
比如主线故事里的少年凌南。他被母亲囚禁在爱的牢笼中,无法自由地鸣叫。唯一能让他透口气的时刻,是画画时,他可以借助画笔描绘自己的心声。
可这支画笔,被母亲【折断】了。凌南的心声,就此被封堵。
《白卷》的评论区读到凌南的故事,很多读者也深有感触。图源:微
除凌南外,《白卷》里还有一位让我感同身受的孩子,他叫庄鹏。
庄鹏因为父母的“恐吓式教育”讳疾忌医(父母常对庄鹏说类似“医院很可怕”“生病很可怕”的话)。当庄鹏察觉到自己生病时,他不敢去医院,也不敢告诉父母,为此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引发了一场“断肠迷案”。
我与庄鹏有着类似的经历。
初中时,我的父母工作繁忙,终日奔波。我有事相求时,他们常会抱怨“你都这么大了,还给我们添麻烦,我们忙着赚钱养你,你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父母的这种态度,让我之后即便遇到困难,也对他们闭上了嘴。
某天放学路上,我骑车摔倒。摔倒后我的右肩剧痛,我怀疑自己骨折了。可到了家,看到下班后还忙于打电话联系工作业务的父母,我没有开口求救,转身默默回到卧室。
那晚,我忍着痛写作业、吃晚饭、洗漱。直到睡觉,父母都没发现我的异常,我也一直没有开口。
次日,我的肩膀肿胀起来,上学时老师发现不对,联系父母,他们才终于带我去了医院。
结果医生诊断后告诉我,我不但骨折了,还因为没有及时正骨,断骨错位,必须住院做手术。
手术室示意图,图源《生门》剧照
父母因为「怕麻烦」让我闭嘴,可闭嘴的代价,是面对困境,我不敢求救。
幸好当时我只是骨折,如果是更严重的疾病,后果不堪设想。
常有人讲:「不幸福的童年,要用一生治愈」。这句话对有过「失声」遭遇的孩子们来说,其实也可以改为「失声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成年后。
随着长大,我真的拥有了“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的能力,父母在我面前不再是「绝对的权威」,此时,我才找回了发声的自信。
如今,我已经人到中年,也有了自己的娃。
但有时,童年的伤痕会在我身上引发阵痛。
我记得某年临近期末考试,孩子作业繁重,他晚上吃完饭就开始学习,学累了,他想休息二十分钟看一集动画片,我怕孩子用眼过度,厉声制止,告诉他“你只能起身活动一下身体”。
我的口气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和辩解。孩子委屈极了,他赌气没有休息,继续低头写作业。
隔一会儿我去看他,发现他正在无声地哭泣。
一瞬间,我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我脑袋里“嗡”的一下,意识到我居然变成了「夺声者」!
当时我们父子相对的场景,和上图类似。图源《学爸》剧照
我给孩子道了歉,承认了自己的「独裁」,我强调自己的观点有误,我没有尊重孩子,没有体会他的心情,也没有顾及他的情绪。
事后,我反思了自己的问题——我必须时刻保持这样的认识:孩子是独立的个体,家长只是他成长之路上的陪伴者,不是指挥者。
就像老秦在《白卷》的序中写的那样:
一个家中的每个成员都应该是平等的,每个成员的想法和意见都应该被尊重。孩子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他们同样是应该被尊重的家庭成员。
最后,我想来揭晓前文中遗留的疑问——周正的【驱邪】,成功了吗?
电影里,那场驱邪仪式只进行了一半,从天而降的警方逮捕了那个所谓的“大仙”。
所以周正的“中邪”还在继续。他依旧口吃,依旧处于失声的煎熬里。
直到多年后,周正长大成人,远离了父母,出海做了一名海员,他才从那双捂住他嘴的大手之下逃走,找回自己的声音。
长大后的周正。图源《刺猬》剧照
电影最后,周正自己也组建了家庭,他带着怀孕的女友回到了老家。
周正的父母那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母亲问周正能否原谅他们。
周正看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不能。
在电影院看到这个片段时,我长出一口气——
那是受伤的孩子,表达了真正的心声。
而一句“不原谅”,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的。
长大的周正,真的为自己说话了!
因此,在漆黑的影院中,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不要成为周正父母那样的大人。
我也许下愿望,希望周正、凌南、庄鹏,乃至我自己儿时的失声遭遇,永不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