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深不测,隐处唯孤云》
清溪自万仞苍崖间坠下,化作一匹银绡。苔痕斑驳的石矶上,数枚松子正与流水推敲棋局。隐者已去三载,蒲团犹存,空对着崖壁间千叠飞雪。
孤云来时总不带行囊,只在潭心投一枚影。樵歌偶从云外起,疑是山鬼叩苍壁。芒鞋踏碎青霭处,忽见竹篱半掩,落花在石灶前煮着空山。风过时,松针簌簌如诵《南华》,鹤迹浅浅似写《黄庭》。
晨起推窗,烟霞正在煮茶。溪声忽而凝作琉璃,忽而散作碎玉。或坐石矶观鹤影,或倚竹窗数苔痕。云影漫过琴案时,五弦自响;月华浸透竹简时,篆香自燃。此间无甲子,唯有檐角铜铃数着春秋。
暮色将溪水染作玄色,方知深浅原非肉眼可度。昔年隐者或已化作苔衣,或成苍松半截虬枝。唯见孤云来去如常,有时栖于古松之巅,有时没入深潭之底。潭心那枚云影,原是天地未开时便在此处徘徊的偈语。
空谷忽闻玉磬声,惊觉蒲团已化尘土。千峰如经卷倒悬,万壑似偈语纵横。溪水依旧在棋局上写《参同契》,云影仍在潭心画太极图。原来隐者不曾离去,只是与苍崖换了衣裳。
《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蘋生》
野渡无人舟自横,春涨漫过青石埠头时,山杏已将胭脂屑洒向空谷。乱红非为点染,原是风与南枝对弈的残局。苔痕未干的崖角,数粒新萼正以露珠为镜,试戴云霞裁成的霞帔。
水蘋生处总不著痕迹,昨夜还见寒潭照影,今晨已铺开半顷碧罗。鹭鸶涉水而过,足尖勾起七寸涟漪,竟似展开一卷未题款的澄心堂纸。渔歌忽从芦荻深处断作三截,原是竹篙点碎了满江翠琉璃。
坐看云起时,山杏簌簌落英如拆尺素,水蘋款款舒卷似展经幡。或言红消绿长是劫数,岂知残萼入砚即成丹砂,浮萍载酒便作兰舟。樵子踏月归来,见石上苔纹暗结璇玑,方悟乱与平皆是造化笔锋的顿挫。
暮色将山杏染作焦墨,始信碎红原是补天遗落的朱砂。水蘋在月光下翻出银鳞,恍见太初混沌时未分清的玄黄。苔石静数流年,方知红绿原是天地呼吸的节律——山杏开时地脉在舒张,水蘋生处江魂正吐纳。
忽有鹤唳裂空,惊觉满山碎红皆成星子,半江新绿尽化云气。方塘如砚,倒映着山杏水蘋交替书写的《齐物论》。原来春色从未增减,只是万物皆在砚池中蘸墨,各自临摹一段不生不灭的偈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