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3月，“欧洲维和部队”的士兵正在乌克兰东部地区的“停火线”附近巡逻。紧张的气氛中，突然爆发一声巨响，一场小规模的无人机冲突就此发生。紧接着，俄罗斯和“欧洲维和部队”互相指责对方破坏了停火协议，新的战争一触即发……
这是美国媒体《政客》近期文章中推演的一幕，但随着英国首相斯塔默将于2月27日前往美国白宫，向美国总统特朗普正式提出部署“欧洲维和部队”的初步方案，这个虚构场景正成为欧盟各国政府考虑的现实问题。
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里亚布科夫2月22日表示，俄罗斯总统普京和特朗普的会晤安排已在进行中。同一天，白宫新闻秘书莱维特表示，特朗普有信心能在一周内“完成谈判”。
科克大学政府与政治系教授安德鲁·科蒂指出，三年来，欧洲始终保持着两大战略：向乌克兰提供尽可能多的物质支持；避免自己直接卷入冲突。如果“欧洲维和部队”的计划得以实现，则将意味着该战略出现了根本性的转向。
当地时间2月17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爱丽舍宫等待欧洲领导人到来，召开关于乌克兰局势及欧洲安全问题的会议。图/视觉中国
欧洲在前，美国在后？
“欧洲维和部队”或曰“向乌克兰派遣军队”，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模式？虽然乌克兰、英国、法国各方透露的信息不完全一致，但大体的思路是：在俄乌战事完全进入“和平状态”后，由五六个或更多的欧洲国家派出约3万名武装人员，在远离接触线的乌克兰腹地，承担维持秩序、训练士兵等工作，并由北约及驻欧美军提供后方支持。
这一想法最初由法国总统马克龙在2024年2月战争两周年时提出，他的说法是“不排除”向乌克兰派遣军事人员。当时，舆论普遍认为马克龙是在虚张声势。欧洲外交关系委员会 (ECFR) 高级政策研究员乌尔里克·弗兰克指出，马克龙是为了震慑莫斯科“欧洲没有自设红线”。被舆论“揭穿”后，法国政府官员迅速澄清称，这个说法并不包括作战部队，也不会在和平到来前考虑。
然而，在2024年12月7日的美法乌峰会之后，马克龙最初“随口一说”的“欧洲维和”设想得到了特朗普的认可；并成为除“加入北约”之外，唯一被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认为“值得讨论”的安全保障方案。泽连斯基同时又要求：必须在停火谈判正式开始前基本敲定安全保障问题。
一时间，维和部队的具体方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各方在2025年2月17日的巴黎紧急峰会上未能就派遣部队问题达成任何共识，德国总理朔尔茨及刚刚赢得德国大选的候选人默茨均表示“现在不是讨论出兵的时候”。即使如此，英国首相斯塔默还是急于在2月底先向特朗普抛出一份维和部队的具体计划，以确保白宫在和俄罗斯的谈判过程中会继续考虑这个方案。
当地时间2月20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左）在基辅与美国乌克兰及俄罗斯特使凯洛格会面。图/视觉中国
根据各方披露的信息，外界可以拼凑出拟议中的“欧洲维和部队”的具体面貌。
首先，这支部队只会在俄乌完全停火后进场，不会参与目前的战争。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巴黎紧急峰会后明确表示，法国不会在“明天”就向乌克兰派遣部队，一切都要等待“实现和平”后再说。爱沙尼亚国防部长佩夫克鲁尔说得更加保守：维和部队最好是在俄乌双方的军事力量撤出接触线之后再驻扎，这意味着接触线上的俄乌军队可能要减少到“几千人”的规模。
其次，维和部队只会以“欧洲”的名义驻扎，避免欧盟、北约直接下场。2024年12月13日和2025年2月17日两次讨论出兵问题的峰会，也都是在绕开欧盟、北约名义的情况下召开，仅有少部分欧洲领导人出席。
即使回避了匈牙利、斯洛伐克等显然反对出兵的国家，但据乌克兰官员对《欧洲真理报》透露，两次会议上只有英法两国真正主张出兵。瑞典等部分北欧国家表示，会考虑派遣维和部队，但首先要看到谈判取得进展。奥地利称，该国更愿意作为东道主为俄乌和谈提供场地。保加利亚议会则在2月21日以166∶27紧急通过了一项“不会向乌克兰派遣军队”的宣言，以“让公众放心”。
欧洲政策中心高级客座研究员保罗·泰勒指出，在重大事项上采取“成员国协商一致”原则的欧盟和北约，都不可能就维和问题达成共识，讨论只会浪费时间。所以，“欧洲维和部队”在现实中将以英法等国和乌克兰签署单独协议的方式进行。
不过，分析多认为，这会是一支与欧盟维和框架类似、得到欧盟军事援助团支持，只是不属于欧盟体系的维和部队。欧盟自2004年承接北约在波黑的维和任务以来，已经积累了大型维和任务的经验，目前仍在全球部署约3500名军事人员，其中就包括驻扎在乌克兰，负责协调军援和训练的军事援助团。
此外，在英法的设想中，北约及驻欧美军也必须为维和部队提供一定的支持。美国国防部长赫格塞斯已经明确排除了美军直接参与维和的可能性，但在2月17日欧洲内部召开的峰会上，有与会人士对媒体透露，欧洲领导人们普遍意识到，如果没有美国参与，欧盟无法提供足够的资源来保障维和任务落地。
一个细节是，德国《明镜周刊》2月21日引用内部文件称，目前北约在东欧前线的部队已经面临燃料供应保障的重大挑战。很难想象在向乌克兰增兵数万之后，欧盟和北约如何保障部队的基本供应。为了解决问题，北约正计划在德国与波兰、捷克之间建设一条军用输油管网，该项目预计耗资210亿欧元，计划在2035年完工。
考虑到指挥、补给和支援上的实际限制，虽然泽连斯基最初曾提出“十万大军”的设想，但目前英法官员披露的“欧洲维和部队”规模为3万到5万人不等。多数分析认为越小的数目，实现部署的可能性越高。
英国《泰晤士报》称，英国正在想办法避免在乌克兰领土部署大量军队。无独有偶，法国总统马克龙也强调维和部队的陆军部署必须“远离冲突地区”，以避免本文开头美国媒体设想的冲突场景发生。这也意味着大规模的陆军规模并无必要，只会加重乌克兰后方的负担。
作为替代，英国政府考虑组织多军种的维和力量，包括派遣台风战斗机前往乌克兰执行空中巡逻任务，以形成足够的“战略威慑”。这些飞机将驻扎在乌克兰境外的基地。美联社称斯塔默可能还将争取美国驻欧空军也作为后备力量。
至于陆军，前北约副助理秘书长斯蒂芬妮·巴布斯特指出，“欧洲维和部队”的任务应当是尽可能为乌克兰提供军事训练、维修支持、排雷、网络防御等辅助工作，以在尽可能管控风险的同时，帮助乌克兰军队将目标聚焦在提升战斗力上。
各国政府也透露出类似的信息。法国国防部长勒科尔尼曾表示，马克龙谈及的“出兵”主要是指军事教官和排雷专家，“不包括作战部队”。爱沙尼亚政府官员对《欧洲真理报》表示，该国政府正在讨论向乌克兰西部派遣军队“执行支援任务”的可能性。预计这可能包括在西部后方地带执行非致命性任务，比如保护重要的基础设施，对于前线则参与一些“远程监控”的活动。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有计划提到空军巡逻，但目前各方均未将黑海地区纳入“维和”的考量范围。大西洋理事会高级顾问、北约盟军司令官高级顾问委员会前委员哈兰·乌尔曼对《中国新闻周刊》透露，黑海地区除土耳其外，“没有北约的重要成员和盟友”，而土耳其一向拒绝外部力量进入该地区，因此，虽然黑海及克里米亚半岛对乌克兰而言至关重要，但北约主要国家均无意在此增加战略威慑。
一支“永远不会派出”的部队？
看起来，“欧洲维和部队”方案已经比较详细。但多数分析均认为，这支部队或许将永远存在于假想中，因为“任何维和部队都必须得到俄罗斯和乌克兰双方的同意”。
理论上，欧洲可以绕开美国，在不征求俄罗斯同意的情况下和乌克兰签署出兵协议。但英国首相斯塔默已经表示，如果没有美国的支持，这支部队将“无法发挥作用”。此外，美国政府和政策界也明确反对欧洲绕过华盛顿和北约部署军队。
“驻扎在乌克兰的欧洲军队——无论他们戴什么‘帽子’，也无论是否扮演战斗角色——都不可避免地会引发北约介入战事的风险。一旦这支部队真的和俄罗斯爆发冲突，而美国因为这是‘欧洲军队’而非‘北约军队’而不介入，那么第五条（北约共同防御）的可信度就会受到威胁。”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欧洲研究员莉安娜·菲克斯指出。
因此，“欧洲维和部队”只能作为美俄谈判的内容之一，由美方在认可后拿上谈判桌。《华尔街日报》披露，美方的方案之一，是将乌克兰加入北约的时间推迟至少20年，以换取俄罗斯同意西方继续为乌军提供武器供应以及部署“欧洲维和部队”。
但是，一方面，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及其下属官员，已经多次强调俄方不接受欧洲军队部署乌克兰的设想。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学术主任安德烈·科尔图诺夫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俄方可能对于乌克兰与部分欧洲国家已经签署的双边安全保障协议“不那么在意”，但对于“欧洲维和部队”的拒绝是坚定的。
另一方面，考虑到现有“欧洲维和部队”的规模及非战斗性，乌克兰方面是否愿意接受这支缺乏威慑力的部队，作为安全保障的关键条件？
“坦率说，如果我是乌克兰领导人，我会对（目前的）所有安全保障方案都持怀疑态度。”美国外交政策委员会杰出研究员、华盛顿凯南研究所创始主任弗雷德里克·斯塔尔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作为美国最资深的俄罗斯问题专家和多届美国总统的苏联/俄罗斯事务顾问，斯塔尔亲身参与了苏联解体后关于乌克兰“去核”的安全保障谈判。他回忆道，这种全球范围的外交对话，谈判的成果“总是非常复杂，缺乏清晰度”，在实践中几乎不会有可操作性。
斯塔尔因而认为，相比谋划安全保障方案，进一步投资乌克兰军队或许是欧洲更合理的选择。德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原主任丹妮拉·施瓦泽也指出，乌克兰有“久经沙场的军队和创新高效的防务部门”，欧洲国家没必要派遣军队去增加和俄罗斯发生冲突的风险，而是应当加强对自己“前线”成员国的防御力量。
对欧洲而言，这或许是更现实的选择。美联社指出，目前法国军队总兵力刚过20万，英国军队总兵力不足15万，即使部署3万军队，进行多年轮换也将捉襟见肘。装备上，过去三年来，欧洲军队的武器库存已经因为持续向乌克兰供应而难以补给自身。
波兰总理塔斯克就明确表示，波兰支持乌克兰，但不会向乌克兰派遣军队。面对乌克兰记者提问时，波兰外交部长西科尔斯基回应道：“我们只剩2套爱国者防空系统了，我们也要保卫我们自己。”
据欧盟官员透露，目前欧盟正准备向乌克兰追加提供总额约200亿欧元的军事援助计划，包括防空系统、炮弹、远程导弹和无人机，这几乎包括乌克兰军队维持地面战场的所有关键装备。
斯塔尔指出，目前对未来做出判断为时尚早，各方都需要做好两手准备，以应对特朗普主导下的美俄谈判可能带来的惊喜成功或巨大失败。对欧洲来说，任何“将本国公民置于危险之中”的选项都是最后的方案。
记者：曹然
编辑：徐方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