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最近美国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而且——
今年奥斯卡最佳影片必是它。(坐等打脸)
没错,长达3个半小时的“美国往事”新鲜出炉了。
Sir知道你们没有时间看
那就从这里先一睹为快——
粗野派
The Brutalist
《粗野派》的故事,围绕一位好不容易从二战中死里逃生的犹太人建筑家拉斯洛·托斯(阿德里安·布罗迪 饰)展开。
他来到美国宾州,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又一部美国梦叙事?
但实际上,导演让一个肉体上死里逃生的人,又在美国“死”了一次。
告诉观众——
所谓自由、民主之地,不过是资本主义野兽的横行之所。
01
一种语言
最高级的讽刺,往往不是从故事里角色的嘴说出来的。
《粗野派》的一开场,便是看到美国的第一眼。
这放在《海上钢琴师》里,是自由女神,是漂泊已久后胜利的喜悦。
而《粗野派》呢?
躲在船仓里的拉斯洛,第一次望向窗外的自由女神时,“她”并非是正向面对观众,而是以一种别扭的、倒转的姿态出现。
“她”并不美好,以一种畸变、狭窄的视角让人产生不安全感。
她依然高举着火炬。
但方向,已经错乱。
而上岸之后,船上的移民们也没有像是在《海上钢琴师》里那般的激动与怀揣梦想。
反而是冷漠、木讷地被贴上了标签。
在移民口岸里,成为等待被分配的羔羊。
这里有一个仰角拍摄的镜头——
两名美国移民口岸的管理人员,大声喊道:进入美国后不会英语的人可以去某处报名学习。
如果你想真正进入美国,那就必须彻底放弃原本的民族特征,进入到一个“大一统”的规范里来。
是大融合,也是原生文化的“大清洗”。
对于口音、语言问题,在《粗野派》里多次出现。
比如,男主角托斯找到在宾州的表弟,准备在他的家具店里暂时落脚,混口饭吃。
他在见到表弟时,评价表弟的第一句话就是——
他说话像美国电视节目主持人。
再无半点口音。
再比如,进入了美国社会的托斯,在洗漱时,还在努力地练习着美国绕口令。
想让自己少一些口音。
可最后,就算是在美国待了四五年后还是会被人说,他的口音听起来像是擦鞋的。
什么?你说这是入乡随俗,理所应当?
导演才不会留下这个解释的空隙。
一个细节是,在餐桌上,当对面的美国朋友觉得男主的发音不标准,并加以嘲笑的时候。
他们甚至无法念对男主妻子的名字。
以至于,寄人篱下的妻子只好宽容地对对方说,你可以叫我伊丽莎白——
一个常见的英文名。
没人表示不满吗?
也有。
影片里,有个托斯侄女的角色。
这位刚从达豪集中营里跑出来的失语少女,在她的叔叔被当众羞辱时,选择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也会说英语。
但在这些美国人的勉强下,她自始至终不愿开口说话,拒绝参与任何话题,也不参与他们的“游戏”。
所以说,所谓学习更纯正的英语,其实也就意味对美国文化选择认同。
而走进美国的第一步,便是放弃自己的文化。
这是影片一开场就奠定的基调。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外来者又该如何自处呢?
好一点的,彻底放弃原本的自己。
就像托斯那位已经在美国混开的表弟。
他娶了一位美国金发女郎。
随着她一起,背离了犹太教,转为天主教徒。
而更多人呢?
只能被“抛弃”。
影片里有一场男主排队去领取救济餐的戏,导演特地给了从上到下的镜头。
上面是霓虹灯的十字架,写着耶稣拯救世人。
而他在这一晚并没有领到救济餐。
似乎,导演在此处就暗示着——
他们是主流宗教中的异教徒,更是这个主流社会的边缘人。
就像电影开头,男主妻子的那封信里所说的——
我想起了歌德的那句名言
最无可救药的
是那些沦为奴隶却错误地认为他们还自由的人
这句格言,其实早早地就已经点明了他们的未来——
托斯与他的妻子,从集中营里得以逃生。
此时,他们认为自己自由了。
但,为了自由,他们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02
一头野兽
那么,这种强迫外来者接受的,美国文化的本质又是什么?
在电影里。
导演给出了解释——
是一头不受约束的野兽。
它横冲直撞,也吞噬凡人。
电影里,身为建筑师的男主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表弟,总算有落脚之处了。
然后就接到了一个大单。
富翁范·比朗的儿子想给父亲一个惊喜,所以,在没有告知父亲的情况下,打算装修父亲的书房。
于是交给男主来设计。
可是呢?
在这份惊喜完工时,被突然回来的范·比朗(盖·皮尔斯 饰)撞破,勃然大怒赶走了他们。
这也让他们这单生意彻底黄了。
托斯被表弟赶走,一位富有才华的建筑师,进入煤矿挖煤。
△ 装修前后对比,后者更具有现代艺术风格,一把颇具包豪斯的藤椅在中间,在顶光照射下极具现代简约美感
就此美国梦碎?
不不不。
没那么简单。
其实,范·比朗作为发战争财的暴发户来说,并不理解什么是极简主义,也不懂现代审美。
但,在一本杂志对他的这个书房大夸特夸后。
他才了解到托斯的妙处。
于是他准备重用托斯。
此时请留意,当托斯来范·比朗家里做客时,影片又再一次出现了托斯的主视角镜头。
面前的是珠宝,是调情,是赌桌上的牌。
没错,范·比朗“滋养”着托斯,也滋养着他的野心与欲望。
此刻他想要更多。
范·比朗也投其所好。
他任命托斯为建设社区项目的设计师,让他设计一座有教堂、图书馆、体育馆、礼堂,四合一功能的建筑。
随着这座建筑推进搭建进程,托斯也走到了巨大的痛苦漩涡中。
而这漩涡。
来自更恐怖的另一头野兽,也是这部电影真正的“主角”,范·比朗。
范·比朗到底是谁?
他白手起家,一夜暴富,儒雅亲切。
说白了——
他象征的,其实是“美国本位”,在战争胜利后,以“他”为主开始分配战后的资源与财富。
那么,范·比朗是一名开明的投资人么?
不。
他种族歧视。
在他回家发现书房被改而勃然大怒时,骂的是“一个陌生的黑鬼在我们房子边上闲逛”。
他傲慢。
在嘲讽托斯的口音像擦鞋的之后,还故意向他扔硬币,嘲讽他。
还要让他把钱捡回来。
他要杀鸡给猴看,让在场的人都知道,一名才华横溢的建筑师也要成为他的调侃对象,他另一种意义上的“奴隶”。
最后,范·比朗也拥有最恶劣的本质——
压制与占有。
托斯带着范·比朗去寻找大理石材料时,老友热情款待,二人都被灌醉。
范·比朗酒醒后,发现托斯已经倒在肮脏的地板上,不省人事。
而范·比朗却趁机脱掉了自己的裤子......
托斯遭受到了非人的屈辱对待。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以乐善好施自居。
他假装欣赏外来者的才华。
但实际上,却更如动物一般,毫无理智,只有贪婪与占有。
不断蚕食外来者最后的信心与希望。
而这样的例子,就是这里最直接的写照——
这个地方无药可救
这片陆地 这些食物
这个国家都无可救药了
03
一个好梦
如果你对这几年的美国电影有一定的关注,你会发现——
近几年,“美国梦”已经不再被英雄化。
甚至,不少创作者们都有意地去反思美国本位的弊端,或是有意无意地,去稀释“美国梦”的伟大。
就拿今年的奥斯卡来说。
入围最佳影片的候选名单里,那些“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电影,已经逐渐消失。
比如我们今天聊的《粗野派》。
没错,它最终落到了一个老生常谈的故事里,但我们似乎可以拿出来和《奥本海默》做一个比较。
它们有着同样冷静的立场——
在天才成就与社会/政治立场中,反思社会问题。
但《粗野派》更去“英雄叙事”。
它让一个难民舍弃了自己的语言、宗教、地位、学历、自尊,只为了活在“美国梦”的庇佑之下。
这不免,也是一种残忍。
或者,其中的一匹大黑马《阿诺拉》。
一部“纸醉金迷”的电影。
但它讽刺的是上层社会的虚无与空虚,底层小人物被消耗、被玩弄。
以及,另一位势均力敌的对手《秘密会议》。
讲述的是教皇去世后,教廷内准备进行的一次闭门选举,却发现内有阴谋。
虽然这些电影看上去都在“顾左右而言他”,但不难看出,创作者们都对这个社会制度与权力核心都有了动摇与质疑。
所以这是好莱坞电影业大罢工后的叛逆产物吗?
或许,这便是当下的现实。
不说那些大的经济层面的问题,也不谈川普为何一胜再胜。
只聊《粗野派》。
你便会发现,电影里天才建筑师的遭遇,与现实中,导演的困境如出一辙。
是的,《粗野派》很爆。
它拿到了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还在金秋上收获颇丰,拿下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三个大奖。
在接下来的奥斯卡里,更是以10项提名领跑榜单。
可是,导演却已经破产了。
在前几天的播客中,导演科贝特向公众承认,这部电影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收益,“实际上,一分钱都没有”。
他只能靠着三年前的存款生存。
为什么?
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导演曾说过这么一句话,道出了缘由——
“好莱坞有太多不能拍的故事了。”
只有一部分的故事会得到青睐。
而在娱乐和光鲜之下,更多没有被说出来的,才是真相。
科贝特为了拍摄这个他想拍的电影,而不是好莱坞需要的故事,不得不艰难地四处筹备资金,但不巧的是,在这途中,他又碰上了疫情、罢工等各种问题,导致这几年一直没有什么收入。
而这次,他为了把钱花在刀刃上,又选择了零片酬执导。
最终,哪怕电影火成这样,他也不得不转而去葡萄牙,接了个广告片的活,好养家糊口。
所以这是个例吗?
不。
他在播客里透露,他接触过很多奥斯卡提名的电影人,都为这方面困扰着,这其中,甚至有人连房租都付不起。
或许,这才是好莱坞光芒下的现实。
也是这部电影明明讲的是上世纪美国的故事,却依然能让大洋彼岸的我们,感同身受的真正原因。
毕竟,该质疑的并不是所谓的“美国梦”。
真正让人生疑的,其实是“美国梦”的外衣下,那集体毫无边界膨胀的自信产生的致幻,以及可以打倒一切的妄想。
说到这里。
Sir想起了杨德昌《青梅竹马》里的一段台词,作为结尾似乎非常恰当——
电影里,阿贞问阿隆,我们结婚好不好。
阿隆回答:结婚又不是万灵丹,你知道的。
阿贞不甘心,又问:
阿隆答到:
不要想美国了
美国也不是万灵丹
跟结婚一样
只是短暂的希望
让你以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的一种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