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有不同的版本,但不管是金圣叹腰斩的七十回本,还是百回本、百二十本,前七十回基本都是大同小异,有的没有梁山一百单八将全伙受招安,有的没有破辽国,有的直接去打了方腊。
梁山好汉有没有受招安,这个问题是不需要讨论的,因为熟悉那段历史的读者诸君都知道,当时的“徽猷阁待制知海州”张叔夜设伏击溃了梁山军并“擒其副贼”,宋江无奈投降,并作为裨将参加了征方腊之战:“宣和三年二月庚辰,宋江犯淮阳军,又犯京东、河北路,入楚州界。知州张叔夜招抚之,江出降……方腊反,刘光世与杨可世遣宋江并进,王涣统领马公直并裨将赵明、赵许、宋江,既次洞后。六月辛丑,辛兴宗、宋江破贼上苑洞。”
宋江确实到过楚州,却绝不可能在招安后受封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赵佶和蔡京高俅童贯就是再昏庸无能,也不可能把一州军政大权交给一个盗魁,在据说是施耐庵原著的《古本水浒传》中,也没有招安一事:宋江刚动了招安念头,就有一只怪鸟收走了玄女天书,然后一个霹雳击碎了排名石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梁山一百单八将也算“罪孽深重”,“十恶不赦之罪”他们犯了个遍,招安后绝不会有好果子吃——既往不咎不符合古代律法,秋后算账才是官场常规。
在古本水浒传中,等待招安的梁山好汉其实只有一百零五个,有三位了身达命之人已经不辞而别或找借口离开了,所以不管宋江的结局有多悲惨,都跟他们无关了。
在古本水浒传中,既没有破辽国,也没有打田虎灭王庆征方腊,这是很符合史实的:梁山军中比较有战斗力的也就是一帮官军降将而已,这帮人在宋军中也算不得一流高手,军职最高的也不过是汝宁郡都统制、青州指挥使司秦明、东平府兵马都监那一类,浦东巡检、清风寨知寨都不是正规军军官,让这些人去打辽国,那无异于肉包子打狗——宋朝二十万精锐尚且打不过被金军打残的数万辽兵,梁山军想破辽国,岂非痴人说梦?
《宋史演义》的作者蔡东藩去梁山实地考察过,所谓梁山泊不过是芦苇荡里的小孤山,上面有一个小平台,“十万梁山军”别说安营扎寨,就是全站着,也得有一部分被挤进水里。
关胜冷笑“盗贼之徒,不足与吾对敌”,董平称宋江为“文面小吏,该死狂徒”,没羽箭张清骂手指宋江骂“水洼草贼”,还真没有骂错。
梁山军确实有一些战斗力,但那是相对于“强干弱枝”政策下的虚弱宋朝厢军而言,他们既没有跟禁军抗衡的实力,更不可能跟辽兵金兵阵战,所以古本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并不与官军展开大规模战役,而是派出小股部队搞突袭。
在击败前来征讨的纪安邦、栾廷玉后,吴用“默然不乐懔然说道”:“纪安邦虽是奸臣死党,究竟也奉皇帝敕命,拜将兴师,非同小可。此番到来剿伐,数十猛将,万余人马,被俺们杀得一败涂地,不可收拾。这祸殃越闹越大,今日以后,只怕梁山泊更多事了。”
其实不仅仅是智多星吴用,熟悉那段历史的读者诸君都知道梁山弹丸之地根本无法与朝廷抗衡,他们要么远走海外或边塞,要么接受招安,否则只有被消灭一个结局。
梁山糊涂虫很多,精明人也不少,宋江不是好人但也不是蠢蛋,他一心盼招安,就是知道自己禁不起朝廷连续不断的征讨。
比宋江更明智的入云龙公孙胜早就看出了梁山的结局,于是他不辞而别,宋江居然十分难过:“他既决心奉母隐居,岂肯仍在二仙山山庄安顿,定然改姓易名,迁居幽僻之所,再不给人知道,寻找也难。所惜俺们聚首多年,今番他竟不别而行,不曾把酒饯送,尽一点兄弟之情,实在令人依依难舍!”
公孙胜飘然而去,只留下六十四个字:“ 罡煞群雄,应劫寰中。天遣治乱,长人执弓。戈矛化铁,战马嘶风。云飞星散,水碧山空。无终有始,有冬无春。玄机谁识,入圣通神。奉师养亲,抱璞全真。敢违天命,雷火焚身!”
宋江看了一遍,又念了两遍,还是不能悟透,吴用、柴进花荣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念了又念,“只觉这一十六句,有似迷语,有似偈言,大半都不明白。”
宋江猜了半天,只觉得“云飞星散,水碧山空”语气不祥,心中老大不快,便将这花笺藏过,不给别人观看。
宋江以为藏起那六十四个字,其他头领就只知道公孙胜留书告别而不知他留下预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上数日,这消息传布梁山泊全寨,花和尚鲁智深因对武松说道……”
读者诸君请注意这个“因”字,这明显是鲁智深看出了什么,这才跟武松商议要“回五台山修行”。
鲁智深出家并非心甘情愿,武松连度牒都是冒名顶替,他们忽然说要真正出家,不但宋江吴用不相信,读者诸君肯定也有怀疑:鲁智深是不是看出梁山顶多还能支撑三个月,这才带着武松一走了之?
鲁智深要走,宋江自然是要挽留的,“鲁智深、武松头也不回,匆匆上道,踩开大步,径取路向五台山趱奔。”
鲁智深武松走得如此匆忙急促,显然是悟透了那六十四字谜语,尤其是“无终有始,有冬无春”八个字,摆明了是说来年春天,两军必将覆灭——公孙胜是十月末走的,第二年二月初,宋江就在海州被张叔夜击败投降了,鲁智深武松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九纹龙史进没有跟鲁智深武松一起离开,或者再去老种经略相公军中寻找师父王进,错过了一次重回正路的大好机会。
公孙胜留下那六十四个字的时候,肯定已经预料到鲁智深武松会参透其中玄机,“玄机谁识,入圣通神”八个字,就是写给鲁智深武松的:鲁智深肉身成圣,武松貌若天神,他们不需要认识太多字,但是心有灵犀,对这种预言性的谜语,是可以凭直觉猜到谜底的。
鲁智深武松预料到梁山撑不过三个月而匆匆离去,这不是他们不讲义气,而是绝大多数梁山好汉都想通过招安获取高官厚禄,他们在一百单八将排座次之后的重阳节酒会上,与高唱招安论调的宋江发生争执,连林冲杨志都保持沉默,从那一刻起,鲁智深武松就已经“心冷了”。
既然绝大多数梁山好汉都盼着招安,鲁智深武松参透公孙胜谜语玄机后离开,不召唤史进林冲,也是不想强人所难。睿智的读者诸君应该比鲁智深武松还聪明,肯定能从那六十四个字的谜语中看出更多深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