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经中国杂技家协会推荐,福建省杂技团赴德开启为期一个月的跨年演出。“20天共展演42场,场场爆满。”蛇年新春,回国不久的省杂技团副团长林静回忆带队展演过程,依然心潮澎湃,“满载自信归来,我们在如何展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精品杂技方面,有了更深入的思考。”

杂技,是现代人并不陌生的一项表演艺术。中外杂技艺术虽然表演风格不尽相同,但其挑战自我的艺术品格,是全世界人民共同的宝贵精神财富。福建省杂技团作为我省唯一一家省级国有专业院团,自1956年成立起,不断积累艺术实践,以独特的艺术形式和精湛的表演技巧,在国内外舞台绽放光彩,成为中国杂技界的一支劲旅,也成为闽派文艺精品中的一张名片。


福建省杂技团绳技表演

享誉国际的闪亮名片


省杂技团在德国比勒费尔德“世界圣诞马戏”演出。(受访者供图)

2024年12月,德国比勒费尔德“世界圣诞马戏”演出季在充满圣诞气息的漫长冬季里开启。与色调偏冷的冬日不同,怀旧的马戏团帐篷内,赛博朋克风的灯光在座无虚席的棚内流溢弥漫。欢呼声中,福建省杂技团率先登场。

起跳、翻腾、换杠落定,不足20厘米宽的弹性杠子上,演员们干脆利落、行云流水完成系列高难度动作。力量与美的结合,引得现场观众阵阵惊呼:“Wow-Wow-Wow!”“不可思议!”“中国男孩真棒!”

这正是:飞旋跳跃,问道惊险奇难间;刚柔并济,传馨古韵今风中。

中国杂技艺术源远流长,至今已有3000多年历史,自汉代起,便开始绽放出独特的光彩。从街头巷尾到剧场舞台,从单枪匹马表演到团队合作演绎,从家族传承到专业院团,经历了悠久的历史变迁。新中国成立后,杂技艺术重焕青春,许多省、市成立专业院团,福建是其中之一。

“起初,福建省杂技团的人员来自民间。1956年,省文化局将长期在闽演出的江苏、四川、湖南、江西等民间班子整合成‘福建省民间杂技团’,组成我省首个大型杂技团。”省杂技团团长张大宏介绍,将散落民间的杂技班子集中在一起,使福建杂技自成立之初就带有浓郁的地域组合特色和丰厚的传统文化积淀。半个多世纪以来,省杂技团在艺术创作上锲而不舍,向“新”而生。“我们开办了一届又一届杂技训练班,大批优秀的杂技艺术人才得以迅速成长。由此,省杂技团不断创新和发展,也收获了累累硕果。”


绳技表演。福建日报记者 郭斌 摄

朝气蓬勃的福建省杂技团,如“追梦少年”般在国内外重大比赛中屡获殊荣,取得一个又一个令人瞩目的成绩。至今为止,《单拐倒立》《头顶杆》《古韵新声—绳技》《灯偶—软功顶技》《竹林欢歌—抖杠》等一批杂技精品节目,先后获得12枚国际金牌和90多枚国内外奖牌。

“小时候在学员班练功时,抬头就能看到墙上硕大的一行字——‘谨向方园、何瑛、陆学艺同志和省杂技团的同志们表示祝贺和敬意。’”国家一级演员方斌回忆道。

初见方斌是在乙巳蛇年春节前夕,他刚结束训练,背着挎包阔步走进会议室。尽管穿着宽松的羽绒服,依然能看出挺拔的身姿,明亮有神的双眼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

据介绍,1990年元月,福建省杂技团《单拐倒立》节目在第十三届法国巴黎明日世界杂技节比赛中夺得了金奖第一名——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奖。方斌回忆里的这一行字,便出自时任福建省委书记陈光毅的贺词。

《单拐倒立》实现了国际奖项“零”的突破,此后,省杂技团精品迭出,逐渐成为一张享誉国际的闪亮名片。

化不可能为可能

时间回到2012年的全国赛赛场,舞台的灯光有点晃眼。方斌面前是一个高速旋转的绳圈,在以往的演出中,演员们只需一起翻着跟斗跃过绳圈,便算完成高难度的表演,并得到观众喝彩。而这一次,他们将尝试一个全新的动作。

在穿过绳圈的一刹那,方斌从搭档手里接过绳圈,安全落地并接替搭档继续旋转绳圈。由于搭档的手在不停转动,方斌翻跟斗的轨迹也不确定,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计算出这一递一接的准确位置,在以毫秒计算的瞬间完成这一动作,几乎没有可能。

不过,方斌还是抓住了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完成了这一由他独创的绳技动作——三平绳后空翻抢绳。

方斌是福建省杂技团里最年轻的国家一级演员,在他看来,杂技就是一种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艺术,若想技高一筹、先人一步,就得敢想敢拼,不断拓宽技能的边界,在未知的领域找到技惊四座的可能性。

“如果说我们有什么优势,可能主要就是更‘大胆’一点。”方斌说。其实,这更多的是一股钻劲,一份坚持不懈、永不言弃的耐心和动力。


省杂技团演员在训练。(受访者供图)

像抢绳这样只有几毫秒的动作,方斌和搭档花费了半年时间训练。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这个动作几无可能完成,事实也似乎如此——即便每节课翻30~50个跟斗,一直勤学苦练,递绳和接绳还是不能把握住准确的时机。

杂技艺术要有所突破,首先就得突破身体的极限。经过不计其数的失败后,方斌和搭档终于出现了一次默契的配合,完成了这一看似不可能的动作。好像多年的实验终于出了成果,团队探出了一条新路,之后,经过慢慢打磨,方斌与队员们的技术越来越成熟。


省杂技团演员在训练。(受访者供图)

花半年时间打磨一个动作,这股劲,正是福建省杂技团追求卓越的内在基因。方斌回忆起自己孩童时期练习杂技基本功的那段日子。对于一个6岁的孩子来说,本来应该充满欢声笑语的童年,是在练功房里度过的,那里有粗重的喘气声,间或还有嘤嘤啜泣。练基本功的辛劳与酸楚,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早上5点就要起床,跑步半小时到一小时,然后开始倒立训练,吃完饭再进行跟斗训练,9点之后跟演员进行节目训练。当时天天被罚,天天哭,由于每天倒立时间久了眼睛会充血,加上天天哭,眼睛一直是肿的,被戏称为‘肿眼泡’。”

这样的训练持续了5年以上,小小的“肿眼泡”渐渐褪去,他成为杂技团台柱子之一。当初学习的第一个节目是手技丢草帽,一路走来,而今练到了抢绳这样高水平的境界。回过头看,许多不可能的事情皆已成为可能。

世界绳技在中国 中国绳技在福建

“今年春节前,《古韵新声》受邀参加2025中国杂技春晚录制,对我们来说,这既是荣誉,又是鞭策。”省杂技团副团长林静说,荣誉的背后,是把艺术的根牢牢扎在生活中。60多年来,福建省杂技团不断走出传统剧场,迈向更广阔的舞台。他们进校园、“三下乡”,西行西藏、新疆、宁夏等地展演,赴台湾演出,开启惠民演出“快进键”;他们以艺为媒,赴欧亚、拉美、非洲等数十个国家和地区交流演出,带着醇厚的东方神韵,向世界述说着东方文明的传奇之美……


绳技表演。本报记者 郭斌 摄

省杂技团第一版《绳技》是属于一个人表演的小型节目,只有“小花绳”“大绳花样”等技巧。“后来,三人版、四人版的绳技节目出现了,在单人版技巧的基础上加入了对手动作,还‘嫁接’运用了其他杂技节目的特殊技巧,创新出‘双人晃三绳’‘托举晃双绳’‘站头晃双绳’等技巧动作。”现已退休的省杂技团演员队原队长赵庆平说。

在道具研发上,省杂技团的前辈演员们不断摸索、创新。“现已退休的老演员郑荫平等在长期演出实践中,尝试用牙膏皮解决绳子缠绕的问题,但是牙膏皮不耐用,几次就磨穿了。我父亲精通机械制造,他启发我们引入轴承,这是省杂技团为全国乃至世界绳技节目所作出的关键性突破。”省杂技团资深教练蓝云阳说。

硬件上的突破创新,使得许多之前不可能完成的绳技动作得以实现。“三节人晃五绳”“带小绳翻跟斗”和“小花绳”等令人称绝的动作,纷纷亮相舞台。

此后,福建绳技表演动作趋于多样化,实现了技巧形式从“固定”到“流动”、表演人数由“寡”成“众”的迭进,同时,把更多的舞台综合艺术元素融入杂技节目中,使得杂技这一在观众印象中只表现技巧的艺术,逐渐转变为舞台上技与美的完美结合。“1989年,我们凭借一套创新的绳技,在第二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上斩获了铜狮奖。”赵庆平回忆说。

多年来,省杂技团一代又一代新老团员不断提升绳技技巧和包装,先后创新编排了《草原儿女》《舞者》《海那边》《心连心》《墨韵》《圆缘》《梦向远方》《古韵新声》等10多个节目,成为福建杂技最为经典、演出场次最多的拿手演出,稳固确立了我省在全国杂技界绳技节目的龙头地位,成为全国各级杂技团争相仿效的精品项目。“世界绳技在中国,中国绳技在福建”的美誉不胫而走。

福建绳技先后荣获“文华奖”第八届全国杂技比赛银奖、第十四届巴黎玛希国际马戏艺术节最高奖“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奖”、第三十三届蒙特卡罗国际马戏节“银小丑”奖、第九届全国杂技比赛金奖、第八届西班牙赫罗纳“金象”国际马戏节“银象奖”、第三届俄罗斯“无国界”国际马戏艺术节唯一“金奖”等重大杂技赛场奖项,创下了一年5次晋京、总演出场次超2000场的国内外同类节目历史最高纪录,可谓经久不衰。

“绳技是经典的、传统的;《古韵新声》是国潮的、时尚的。同一根绳子,我们要让它在不同的创意中挥舞出不同的意蕴与内涵。”国家二级编导、“文华编导奖”获得者范凌告诉记者,一方舞台演绎金戈铁马,一声锣鼓诉说粉墨春秋,《古韵新声》这个作品将绳技与中国传统戏曲的元素相结合,一文一武、一柔一刚,花旦“做”之娇柔与武生“打”之威武相结合,呈现刚柔并济的美,“在形式与意蕴中,激发出中华文脉的雄浑力量,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的精神内核”。

赋绝技以美感

杂技原本是以绝技来吸引观众眼球的艺术,技巧令人赞叹。如何在其中注入美感,让杂技登上大雅之堂,是福建省杂技团思考的另一个问题。经过多年的探索和精心编排,省杂技团开辟了一条新赛道——杂技剧,在表现技巧的同时,以精致的美感和深沉的思考,打造雅俗共赏的艺术形式,打动观众。

“与其等雨来,不如做个追雨者;只要天空在、云在、雨在,我一直都在;我在南后街等雨来……”在第九届福建艺术节期间,省杂技团原创的杂技剧《等雨来》一开场就渲染了浓厚的思念与离愁。剧目以油纸伞为意象载体,讲述了春秋末年木匠祖师爷鲁班与其妻云氏发明油纸伞的美丽传说,再拓展至海峡两岸三代制伞人之间的情愫,折射出两岸人民对于团圆的真切盼望。

如此温润细腻的情感如何用杂技语言来表达,是一大挑战。省杂技团让杂技动作成为身体的一种艺术语言,巧妙地把技巧与剧情推进嵌合在一起。剧中,将扛杆、抖杠、顶缸、绳技、绸吊、鞭技、空竹、伞舞、魔术等高难度技巧融入故事情节,构思精巧,风格典雅,表达诗意。

《等雨来》不仅对杂技动作作了艺术处理,还巧妙地对传统杂技道具进行创新转化。在剧中,传统的“地圈”创新性转化为富有文化象征的“竹篾”、传统手技中的“捷克棒”转化为“油纸伞伞骨”、传统的“吊环”转化为“空中油纸伞”等,这些创新让整部剧目增添审美意趣,呼应全剧主旨,深化了杂技剧的内涵。

“杂技剧既要凸显‘技’,又要发展出合乎逻辑的剧情,使‘技’与‘剧’水乳交融、相辅相成,这是杂技剧创新求变的难点和关键。”《等雨来》监制、国家一级艺术管理林静说,“仅有‘技’难成‘剧’,‘技’的简单罗列和叠加,容易冲淡‘剧’的艺术内涵,沦为杂技节目‘拼盘’。”

好的杂技剧不仅要让观众为惊险的杂技动作称奇,还要能够表现杂技背后的内涵与美感,力求雅俗共赏,在“技”与“剧”不断打磨中,更好体现这一新型剧目的独特魅力。

“等雨来,雨里有共同的思绪。”《等雨来》在全剧紧锣密鼓的杂技与故事铺垫起的情绪高潮中,以这一尾声作为点睛之笔,反映了人们对两岸统一团圆的共鸣。去年11月,《等雨来》获得第九届福建艺术节“优秀剧目奖”,并入选2025年度国家艺术基金大型舞台剧和作品创作资助项目。

创新的文艺展示,动人的情感表达。经过几十年的传承与发展,福建杂技不再只是拼技术的“硬功夫”,还能够叙事、抒情、浸染人心。它,正走在文艺创造性转化的路上。

来源:福建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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