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俄乌冲突的和谈正在进行中,不管怎样,这是三年来这场战争第一次有了终结的希望,而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双方在实际控制线两侧停火。

去年底,我就曾在《2025年俄乌战争将如何结束?》( 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读取)一文中判断,“ 在长期僵局、又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这场战争最有可能以谈判停战告终”:

在现有实际控制线基础上停战,也是最能顾及双方颜面、彼此妥协的结束战争方式。这样,乌克兰仍可以在法理上坚持领土完整(只不过一部分处于被占领状态),而俄罗斯也得到了点什么,可以向国内有所交代。当然,双方都可以宣称自己赢了:乌克兰成功地挫败了侵略者意图,而俄罗斯则可以说自己捞到了点好处。

问题是,这肯定让很多人无法接受,因为这意味着乌克兰五分之一的领土无法收复,违背了我们对“正义”的认知,这样一个结局,对支持乌克兰的人们来说,与其说是胜利,倒不如说更像是屈辱,这难道还能是好事?

这当然让人心有不甘,因为这意味着雅尔塔体系的毁坏、国际规则公然遭到挑战, 还怀疑这样的绥靖是否 会鼓励侵略者,秦晖就警告 如果这样 割地求和, 那“五年内必定还有一战 ” —— 说实话,我并不这么认为 , 这次 战争打成这样,对普京而言也算是“皮洛士式的胜利”,要再来一次,俄罗斯也吃不消。

“土地换和平”之所以成为考虑选项,是因为“和平”比“土地”更重要了。对乌克兰来说,这场战争消耗太大,它已经难以支撑。


开战一千天后,各国接收乌克兰难民数

战前的乌克兰就是欧洲最穷的亲戚(人均GDP相当于德国的1/10、瑞士的1/20),这个总人口4100万、每年GDP仅2000亿美元国家,据联合国统计,在开战两年后,流亡国外的难民人数就高达647.97万,境内还有368.9万人流离失所,战争直接损害1520亿美元,经济损失4990亿美元,恢复与重建需求高达4860亿美元。

令人惊叹的是,即便遭受这样惨重的损失,它居然仍支撑了这么久,并一再挫败了侵略者的战略意图。说实话,我们已经很难期待乌克兰人能做得更好了。

不论如何,经此一战,乌克兰人已经可以解决原先曾它自独立以来困扰三十年之久的两大难题:一是国家认同,二是如何融入欧洲。吊诡的是,失去东部那1/5领土,倒是还能更好地让它实现这两点。

乌克兰 一直是一个 “断层线国家”(塞缪尔· 亨廷 顿语 ),徘徊在 东西方之间,最典型的 象征就是其国民信仰的 东仪天主 教, 虽然是天主教信仰 ,却采用东方 仪式。

在独立之后,这种内部的矛盾演变为长期的纷争,东部和南部的俄语区亲俄(在历史上,当俄国取得第聂伯河右岸地区时,左岸与俄国融合的进程已经进行了三代人之久),越往西则越坚持抗拒俄罗斯影响、融入欧洲。


现在,失去了克里米亚、乌东四州这些俄语人口最集中的地域之后,乌克兰的民族国家身份认同已经没有了争议:身为乌克兰人,首先就意味着“不是俄罗斯人”。

不要小看这一点,在历史上,特别是1856年克里米亚战争失败后,俄国占排他性地位的官方政策一直否认乌克兰人是一个独立民族,坚称所有东斯拉夫人都是俄罗斯人。

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大俄罗斯主义”的政治家反倒推动了乌克兰认同的确立:斯大林在二战中夺取了利沃夫为中心的西乌克兰地区,战后这里成了乌克兰民族主义最顽强的堡垒;普京发动的这场战争,又结束了乌克兰内部的纷争,连原先的俄语地区居民都开始坚定自我认同为乌克兰人。

对于像乌克兰这样缺乏自然边界、版图一再变动的国家来说,边境划在哪里恐怕也没那么重要, 《民族的重建》一书在分析了乌克兰近代民族主义兴起的历史之后说:“ 如果乌克兰就等同于它的人民,那么乌克兰人存在于哪里,乌克兰国家的版图就应该拓展到哪里。”


乌克兰版图变动,1922-1954

德国也曾有类似的经历,尤其是其东部边界,在历史上很难稳定下来,往往只取决于一两次战争的结局。德意志的西部和南部长期亲近西欧(尤其是法国),但东部却靠近俄国(“普鲁士”Prussia一词的本意就是“靠近俄罗斯”),因而它在一两千年的历史上一直有个无法摆脱的困境:德国能不能既是德意志的德国,又是西方真正的一部分?

1945年德国的战败,才首次解决了这个问题:西德虽然只占战前领土的一半,但完全摆脱了东部,更不用向东部输血、维持首都柏林的官僚机构运转,普鲁士连名字都不存在了。战后出任西德总理的康拉德·阿登纳在1919年就曾抱怨说:“如果普鲁士遭分割,德国的西部地区联合起来,德国就不会再受‘东方’精神统治。”但直到1945年后,西德才获得自由,完全成为西方的一部分,经济由此起飞。

当然,和德国不一样的是,乌克兰东部靠近俄罗斯的地区经济更发达,特别是工矿业,但重要的是,这场战争同样解决了长期困扰乌克兰的道路选择难题: 处在东西方之间的乌克兰,到底应该望向哪一边?

在冷战结束后,“重返欧洲”是东欧国家的普遍想法,那指的当然不是回到过去,而是摆脱苏联的影响,积极融入欧洲的共同文化,分享其经济繁荣。当2004年波兰、波罗的海三国加入欧盟后,乌克兰人更是发现他们从象征意义上和实际意义上都和“欧洲”分离了,这随即引发了其内部纷争更进一步加剧。

实际上,俄罗斯内部也有这样的争议。《统治俄罗斯》一书发现,俄罗斯社会“存在一条根本的分水岭”,一些人(尤其是11个百万人口以上大城市的中产阶层)向往的“正常状态”是指“像一个欧洲人那样生活”并最终采用欧洲的制度,但对普京等人来说,则意味着稳定、安全并重建国家威望。这恐怕也是普京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之一:这不仅仅是针对乌克兰的战争,也针对内部寻求不同道路的异议者。

无论如何,乌克兰没有被摧毁(它的国歌歌名就叫《乌克兰尚未灭亡》),不仅活了下来,而且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也从未像今天这样被承认为欧洲的一部分。看看战后的西德和韩国,我们有理由相信,乌克兰这个“欧洲的粮仓”可以在全面融入欧洲之后,迎来真正的和平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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