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里,我从父亲家出来,心里正盘算着去镇子上晃悠两圈。

没走几步远,就瞅见一棵老树下蹲着个小男孩。

走近一瞧,他正一门心思拿着树枝捣鼓蚂蚁窝里,小脸冻得红扑扑的,鼻涕都快耷拉到嘴边了,他自个儿却浑然不觉。

说起来,打我回了老家,这娃就一直在这儿,可我压根没见他回过家。

好奇心作祟,我拽住路过的一位婶子,问道:“婶儿,这小男孩咋老在这儿呢?他家里大人呢?”

婶子长叹一声,眼里满是怜悯:“唉,这娃不是咱村的。半月前,他爹妈带他来走亲戚,谁能想到,半道上出了车祸,两口子都没了。他那些亲戚哟,没一个愿意收留他,村长正愁得慌哩,说实在不行,就只能把这娃送福利院去喽。”

听到这儿,我的心像被啥狠狠揪了一下,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也没顾得上和爹娘商量,就想着把这小男孩收养了,好歹给他个安身的地儿。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摸到一块酥糖,那是我原本打算路上解馋的。

我拿着糖走到小男孩跟前,蹲下身子,轻声说道:“孩子,跟姨回家吧。”



小男孩抬起头,警惕地瞅了我一眼,目光戒备地盯着我手里的糖,却没接,又低下头继续捣鼓蚂蚁窝。

我赶忙说:“孩子,这糖可甜了,上头还有亮晶晶的糖衣,好吃得很。姨家里还有好多这样的糖,只要你跟我回家,就能吃个够。”

小男孩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小手接过了糖。

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撒腿就跑。

我满心疑惑,急忙追了上去。

只见他一路跑到一处小坟包前,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上刨了个坑,小心翼翼地把糖放进去,然后用土埋好。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问道:“孩子,你这是干啥呢?”

小男孩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带着哭腔说:“姨,好东西要给爸爸妈妈吃,他们在那边肯定也饿了。”

听了这话,我的心里一阵发热,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前些日子中元节,村里不少人都在烧纸,这孩子肯定是瞧见听见了,才以为把东西埋了父母就能收到。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孩子,你一个人在这儿咋行呢?跟姨回家吧,姨会照顾你的。”

小男孩倔强地摇了摇头,说:“我要在这儿再陪陪爸爸妈妈,等陪够了,我自个儿能生活。”

我看着他那稚嫩的小脸,心疼得厉害:“你才5岁啊,还是个娃娃,咋能自己生活呢?”

小男孩胸脯一挺,大声说:“我能行!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听着小男孩那倔强又让人心疼的话,我的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愈发不是滋味。

可看着他那坚定的神情,我晓得这时候不能强迫他跟我走,不然他只会更抗拒。

无奈之下,我只好转身回家。

到家后,我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厚实的旧棉袄和几件棉衣棉裤,又包了些馒头和咸菜。

我急匆匆地回到大树下,小男孩还在那儿,正望着远方发呆哩。



“孩子,这天儿冷,把这些衣服穿上,别冻坏了。还有这些吃的,饿了就吃点。”我把东西递给他。

小男孩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轻声说:“谢谢您,等我以后有了大出息,一定会报答您的。”

打那以后,我每天都惦记着他。

哪怕忙着家里的活计,也会抽空跑去看看。

每次看到他还在那儿,小脸虽然冻得通红,但好歹没啥事,我这心里才能踏实些。

然而,有天夜里,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我从睡梦中惊醒,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孩子。

我急忙起身,抓起雨伞就冲进了雨幕里。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瞧见小男孩躺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我快步上前,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孩子,你这是咋了?”我心急如焚。

顾不上许多,我抱起他就往家跑。

一路上,雨水溅湿了我的裤脚,我全然不顾。

回到家后,我赶紧找出毛巾给他物理降温,又冲了退烧药喂他喝下。

我坐在床边,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他,心里默默祈祷他能快点好起来。

直到第二天上午,小男孩的烧才退了些。

村里消息传得快,不少村民都晓得我把孩子抱回了家,纷纷上门来看望。

“这孩子怪可怜的,你就收养了他吧。”一位大妈劝说道。

“是啊,你心善,这孩子跟着你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另一位大爷也附和着。

可小男孩坐在床上,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看着他,心里有点失落,心想这孩子的心怕是捂不热了。

“孩子,你在我家安心养病,等你病好了,我就和村长商量送你去福利院,那儿也能照顾好你。”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

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房间。就在这时,我感觉手指被一只小手轻轻抓住。

我扭过头,看到小男孩正抬起头看着我,他的嗓子因为发烧有些沙哑,却清晰地叫了一声:“姨!”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紧紧地抱住他,说:“孩子,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



在村长的热心帮助下,收养手续办得挺顺利。

我把家里的西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给小男孩布置了一个温馨的小房间。

我琢磨着,一定要让他在这儿感受到家的温暖。

夜里,我还是不放心,起身去西厢房看看。

推开门,借着月光,我瞧见小男孩蜷缩在墙角,像只受伤的小兽。

我走进屋里,轻声问:“孩子,怎么了?是不是不习惯?”

小男孩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在枕头里。

我坐到床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我发现枕头的另一边洇开了一片泪痕。

我的心猛地一揪,知道他心里还是难过,毕竟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

那天晚上,小虎没回答我的话,只是把小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假装睡着了。

可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在想事儿。

自从小虎病好了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特别勤快。

每天一大早,他就主动拿起拖把,费劲地拖着家里的地,小小的身影在屋里来回穿梭。

吃完饭,他又会迅速收拾碗筷,蹲在院子里认真地洗刷着。

有时候,我看着他那瘦弱的身体忙前忙后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虎,别干了,你还是个孩子,这些活儿不用你做。”我忍不住说道。

小虎抬起头,用他那坚定的眼神看着我,说:“刘姨,我不能吃白饭,我要帮你干活儿。”

“傻孩子,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吃白饭的话。你只要好好学习,健康快乐地成长就行了。”我耐心地解释着。

小虎听了我的话,没有回应,只是闷着头继续干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的性子可真倔。



冬去春来,转眼间小虎就到了上学的年纪。

我满心欢喜地打算给他买个崭新的书包,可小虎却坚决不要。

他紧紧地抱着他那个旧书包,那破旧的书包上还打着几个补丁,我心里明白,这个书包一定是他亲生父母给他买的,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于是,我找来针线盒,坐在院子里准备给他缝补书包。

小虎蹲在角落里,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我一边缝着书包,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看他。

就在我走神的那一刻,针突然扎破了我的手指,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哎呀!”我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小虎听到声音,连忙回过头来。

看到我受伤了,他急忙跑过来,手忙脚乱地在抽屉里翻找创可贴。

就在他翻找的时候,几个钢蹦子不小心从他兜里掉了出来。

小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赶紧蹲下去捡。

“小虎,这钱是哪里来的?”我严肃地问道。

小虎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小声说:“是我帮邻居干活赚来的。”

我一听,心里有点生气,故意凶他:“你这么小年纪,赚什么钱!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

小虎的眼眶红了,他梗着脖子说:“刘姨,我不想花你的钱上学,我想自己赚钱。”

看着他那倔强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酸涩。

我自认为自己对小虎已经很不错了,可他还是对我充满了防备,始终把自己当成外人,到现在对我的称呼也只是那生疏的“刘姨”。

但我也知道,小虎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我不能逼迫他做什么。

“小虎,你现在还小,没有能力赚那么多钱。你要是想回报我,就好好上学,等将来长大了,赚钱了,再来说这些。”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小虎听了我的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后来,小虎上学了。

他在学校里非常努力,成绩每次都名列前茅。

不仅如此,他回到家还是会主动帮忙做家务。

我制止了几次都没有用,也就只好由着他去了。

村里的人看到小虎这么懂事,都纷纷对我说:“你可真是有福啊,领养了小虎这么孝顺的孩子,以后的日子肯定过得安生。”

可我的父母却不这么认为,他们总是愁眉苦脸的。

有一天,父母把我叫到跟前,说:“你一个没结过婚的黄花大闺女,凭空多了个儿子,这以后还怎么找对象啊?”

我听了,心里有点不以为然,说:“那就不结婚了,我自己过也挺好的。”

父母听了我的话,更加生气了,说:“总归还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你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过啊。”

我怕被小虎听到这些话,赶忙佯装答应父母。

其实在我心里,我真的不想再要其他孩子了,我只想好好照顾小虎。

但我也知道,我拧不过父母。

在小虎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大姨给我介绍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是在城里拉货的。我事先就跟他把话说清楚了:“你要是想跟我结婚,行,但是我不会再要孩子了,小虎就是我的孩子,我要把他养大成人。”

男人答应了。

婚后,男人对小虎也挺好的,可小虎和我们之间还是有着一层隔阂。

那年,小虎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初中。

我心里特别高兴,特地杀了一只老母鸡,想给他补补身体。

吃饭的时候,我不停地给他夹鸡腿,可小虎却把鸡腿又放到了我的碗里,还说:“刘姨,我不爱吃肉多的地方,我吃这个鸡脖子和鸡爪就行了。”

吃饭的时候,小虎总是偷偷瞟我,见我目光看过去,他又低下头,人也闷闷的,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我问他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小虎这才喏喏地开口说:“刘姨,我不想在家住了,我想去住校。”

我一听,连忙拒绝:“不行,你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家,小小年纪就住校,怎么能行呢?”

小虎急切地说:“刘姨,住校有老师有宿管阿姨照顾我们,食堂还有饭,我能自己照顾自己。而且住校不会分心,我能更好地学习。”

我看着他那坚定的眼神,知道我再怎么劝也没用了,只好无奈地答应了。

没想到,小虎刚住校没半个月,就出了事儿。

那天,我正在家里做家务,突然接到了学校老师的电话,说小虎在学校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扔下手中的活儿就往学校奔去。

到了学校宿舍,看到小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虚弱得厉害。

我二话不说,抱起他就往医院冲。

一路上,小虎在我怀里迷迷瞪瞪的,嘴里不时嘟囔着什么。

我心急如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赶路一边焦急地问他:“小虎,你不舒服咋不给我打电话呀?你这孩子,急死我了!”

小虎努力睁开眼睛,眼神中透着一丝倔强和愧疚,含糊不清地说:“刘姨,我不想耽误你……你和叔叔要有自己的孩子,我不能成为你的拖累……”

听到这话,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心里五味杂陈。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说:“小虎,你就是我的孩子,从来都不是拖累。要是我这么想,当初就不会收养你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有几滴正好落在小虎滚烫的脸上。

小虎的小手无力地动了动,抓住了我的手指头,就像当年他生病时一样。

我知道,这孩子的心结还是太重了。

时间过得飞快,小虎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外地的重点大学。

我满心欢喜地准备给他凑学费,可小虎却坚决不让,他说自己申请了助学贷款,能解决学费问题。

我担心他在外面生活费不够,偷偷给他打了些钱过去,没想到没过几天,钱就被退了回来。

小虎打来电话说:“刘姨,你别给我打钱了,我每到周末都会去校外兼职,能赚到钱。你和叔叔在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此后,大学四年里,小虎很少回家,但他时不时会给我寄些钱回来,还在电话里说:“刘姨,等我毕业了,赚了大钱,就把你和叔叔接到城里去住,让你们也享享福。”

我听了心里很是宽慰,对他说:“小虎,只要你能常回家看看我们就好。等过年的时候你回来,咱们拍一张全家福。”

可到了过年,小虎却没回来,只寄来了一个相机,还附了张纸条说他在外有工作机会,要好好把握,就不回来了。

我拿着相机,心里空落落的,满是对小虎的挂念。

老公在一旁安慰我:“孩子大了,总要出去闯闯,咱们也得学会放手。”

后来,小虎谈恋爱了。

那年过年,他带着女朋友回了家。

小虎还是生疏地叫我刘姨,我虽然脸上笑着,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小虎的女友很是机灵,看出了我的不自然。

趁小虎不在的时候,她单独找到我,轻声问:“阿姨,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多年的委屈和疑惑说了出来。

女友听了,拉着我的手解释道:“阿姨,小虎之前和我说过,当年他亲生父母去世后,家里的亲戚都骂他是丧门星,说他克父母的命。小虎一直信以为真,所以他才生怕把不好的东西带给您,这么多年都不敢和您亲近,也不肯叫您母亲。”

听到这个缘由,我心里一阵酸涩,原来小虎一直背负着这样的心理负担。

过完年,小虎和女友就要赶着回去上班。

要离开家的时候,我紧紧抓着小虎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小虎,你是我的骄傲,是咱们全家的福星,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别多想,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虎的眼眶红了,他抱住我,嘴里还是一个劲儿地叫着刘姨,然后突然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他站起身来,什么都没说,拉着女友转身就走。

我站在原地,望着小虎渐渐远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双眼。

但这一刻,我心里多年的心结却突然解开了。

这么多年的相处,我早就把小虎当成了亲生儿子,从他的种种举动来看,他心里又何尝不是把我当成了亲娘呢?

其实,只要我们一家人的心紧紧相连,又何必纠结于一个称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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