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弗砷
2月16日,高端度假酒店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时隔两年有余,再次飘来一具浮尸,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熟悉的主题音乐戏谑着升起。
没错,《白莲花度假村》第三季回来了。
《白莲花度假村》第三季
作为HBO近年来首屈一指的拳头剧集,《白莲花度假村》首季斩获艾美奖最佳限定剧集、最佳导演、最佳编剧等五个奖项,第二季更胜一筹,获得金球奖最佳限定剧集,IMDB、烂番茄和豆瓣评分也均超过第一季。
日前上线的第三季,虽然因为好莱坞编剧罢工推迟了上线日期,但热度未减。毕竟,没有人能抑制自己的窥淫欲,拒绝窥视顶奢酒店里心怀鬼胎的富人们身上的那些破事。
《白莲花度假村》原本是疫情期间因为酒店空置而临时起意封闭拍摄的项目,却成了迈克·怀特职业生涯最成功的作品。
《白莲花度假村》
这个系列的设定具备成为爆款的一切潜质,每个关键词都引人遐想。
远离尘嚣的度假胜地,顶奢酒店突然出现的凶杀,穷奢极欲的富人和他们病态的行为,貌合神离却又将就维持的关系,金钱无法掩盖的裂痕,衣冠楚楚下的冷漠与空虚,被猜疑、嫉妒和自尊摧毁的人性最后的防线。
《白莲花度假村》系列最吸引人的,显然是白莲花下面乌黑腐败的淤泥。
从开场的尸体闪回,引出诡异氛围中上岛度假的几组富人,在极致的美景中逐渐剖开每个人溃烂的人性,是《白莲花度假村》标志性的名片。
迈克·怀特很少创造惹人喜欢的角色,无差别的讽刺和嘲弄让《白莲花度假村》充满可供粉丝分析的令人不快的对话。
第三季也不例外。
《白莲花度假村》第三季
第三季来到亚洲,在泰国苏梅岛和普吉岛的四季酒店取景拍摄,将东方色彩的灵修与冥想引入深邃的热带丛林和扭曲的人性暗面。
如果说第一季的夏威夷是新贵的舞台,第二季的西西里是老钱的坟墓,第三季的泰国就是全球化溃烂的脓包。
富人们享受着东南亚廉价劳动力带来的服务,将异域的宗教信仰商品化和功能化,当作排泄自己的精神毒素的良方。
而接下来的剧情很快证明,这一切都是一厢情愿。
像前两季一样,第三季仍聚焦在三组客人身上:一个危机四伏的五口之家,正面临阶层滑落的风险;三位人到中年的塑料姐妹花,金钱与地位的差异让三人的关系岌岌可危;一对处处透着别扭的老夫少妻,老迈的丈夫似乎这次度假别有目的。
与前两季相比,第三季的整体氛围更加黑暗。迈克·怀特眼中,几年过去,世界的时代氛围已经变化,前两季温和、真诚的主流情绪已经不复存在。「文化的敏感性已经改变,」他说,「我认为人们想要嘴里有点血腥。」
酒店服务人员获得了比第二季更多的戏份,除了Lisa饰演年轻的水疗中心员工,第一季表现亮眼的黑人理疗师因为酒店的员工交换项目再次出场。而跋扈的冥想师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历史。
《白莲花度假村》第三季再现了这个系列标志性的现实风格,将每个人物的现实主义特点提纯至近乎讽刺漫画的浓度。第一集每个人便心怀鬼胎,潜流暗涌,可以想象,纠缠与揭露,将会以比前两季更剧烈的方式爆发。
《白莲花度假村》第一季的主题是金钱塑造的阶层壁垒。平民阶层被无视,不配被谈论,甚至不配受惩罚。偷盗者的落网被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大堂经理的死也被匆匆翻篇。宝拉怂恿原住民偷盗珠宝后,一家人都知道她是同谋,但没人谴责或批评她,而是完全视而不见。她算不上家里的一个人,只是女儿奥莉维亚的黑皮肤玩具,一种炫耀自己标新立异身份的标签。
阶层的巨大差异让富人无法看到穷人。他们只看到自己巨大的自我投下的影子。对他们而言,即使心系下层,贫穷也只是抽象的概念,因为他们的世界与穷人隔绝。
于是,政治正确只是富人的一种装点,用来标榜自己的逆反姿态。他们借此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自省,以此获得相对其他富人的优越感。
他们需要的是这份白莲花般的优越感,而不是真正的意识形态之争。
第一季最后,所有的富人毫发无伤地结束他们的度假,回到他们熟悉的头等舱。他们仍像剧集开头那样氛围诡异,惹人厌烦,眼看着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分崩离析,却仍碍眼地继续潇洒着。受伤的全都是底层人。
《白莲花度假村》第二季冲淡了首季对权贵的辛辣讽刺,投以更多的理解和同情,这一季更多的外景似乎意味着更多选择的可能性,但没有一个玩家能够逃离性欲的轮舞。
剧中不论是关系的主导者还是被主导者,每个对感情有所期望的人,都得非所愿,反而只想要钱的人得到了一切,全身而退。
金钱让权力固化,而性让权力流动,从不投入感情的交配动物笑到了最后。两位性工作者得到了巨额嫖资,克雷格如愿继承了妻子身后的巨额遗产。
第二季告诫每一个玩家,在波谲云诡的名利场中,绝不能让自己成为受害者,只有踏入泥泞,同流合污,才是反制的方式。
最终,腐烂的富人并未垮塌,依旧我行我素。底层眼中的巨款,亲密关系的猜忌和背叛,最终都不值一提,反倒成了日后可堪回忆的猎奇经历。
剧中人在近身肉搏中努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没有收获释然和幸福。女人、财富、自由、尊重,都只是依靠他者来获得自我认同的空洞的虚荣。
「身份是个囚笼,没有人能逃离这个囚笼,无论富有、贫穷、成功或失败,我们都会建造囚笼,把自己锁在里面,然后扔掉钥匙。」
度假酒店是休闲放松的场所,却也是潜流暗涌的竞技场,踏过明码标价的门槛进来的人,都有着平素难以平复的好胜心,打量、比较与争胜,无处不在。激素控制的原始欲望,让他们处在时刻克制的压力之下,无法静心享受美景与服务。
遥远的度假海滩使他们得以远离熟悉的圈子,接近匿名的状态,他们难得地放下伪装,道德不再是约束,性的能力才是。按第二季里卡梅隆的理论,中产阶级被人为的规则束缚在一夫一妻的框架内,而真正的贵族享有随意交配的自由。滥交才是贵族的真正标志。
不同房客的区别仅仅在于他们丢掉文明外衣的速度。一切回归动物性,温文尔雅的外表只是伪装,优雅的舞池和酒会只是例行过程,而性吸引力和交配选择权才是物种鄙视链顶端的终极特权。
身兼编导的麦克·怀特一直对人的行为和他们的言语之间的偏离感兴趣,他的人物经常不自知地说一套做一套,遮掩自己的想法,又时常在无法自拔的漩涡中流露出真诚的一瞥。观众无法简单地对这些人物归类,只能在剧集结尾犹疑地看着这些人物逃脱了似乎本应属于他们的惩罚。
这些人表面上气定神闲,内心惶惶不可终日,笼罩在无尽的焦虑之中,纵情声色,挥金如土。
他们大多直到季终没有意识自己的问题所在,度假带来的裂痕没有弥合,但也没有让虚伪的体面崩溃。财富和地位给他们带来充分的容错率,他们仍能维持人上人的生活。
三季《白莲花度假村》里,富人的子女无不是顶尖大学的高材生,这意味着,阶层的鸿沟不会弥合,根系早已完全腐烂的白莲花,并不会马上枯萎,而是很可能继续代代相传。
到第三季,主要人物的设定都似曾相识,似乎仍是前两季主要人物个性特征的另一种排列组合。这个剧集有滑入套路化叙事的倾向。
能否塑造出像前两季中塔尼亚那样狗血、抓马,同时又无比合理,甚至惹人怜爱的立体人物,是第三季接下来几集口碑延续的关键。
第一季中那个疑心自己得了睾丸癌的软饭父亲的话,道出了整部系列剧集的题眼:「我们只不过是猴子,活在猴子们的小世界里,受原始本能的驱使,建立阶级制度,互相交配。」
说到底,我们还是动物,本质上是猴子。我们喜欢宣称自己与更高的精神层面的联系,希望被这样看待。但总有些人性的、动物性的暗流将我们拉离这一切。
人人喜欢看生猛辛辣的《白莲花度假村》,因为剥开一切之后,赤裸裸的交配权竞争才是动物的原始本性。这无关资本主义的堕落,而是人性使然。我们不像剧中人那样沉沦,只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财富让舒适的无尽沉沦唾手可得。我们仍是禽兽,只是穿了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