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诊车赶往医院的路上,潘先生的妻子握紧把手稳定身体。几乎失明后,连最简单的生活起居也变得困难。她轻轻嘟囔着,“这个病蛮讨厌的。”

爱人患眼病前,潘先生夫妇享受着安逸的退休生活。潘先生曾是化学老师,妻子则从事着引以为傲的建筑行业。两人一生体面,没有子女,相互陪伴着去了很多地方。

如今,一个月两次的就诊早已融入他们的生活。潘先生对看病流程驾轻就熟。在街道陪诊师的帮助下,他忙前忙后赶往各个窗口。配完药,潘先生不禁感叹,“我还算(身体)比较好的。如果有一天,我生了什么急病,该怎么办呢?谁来照顾我?

为解决老人看诊难题,2025年2月起,上海在浦东、杨浦、松江等九个区,启动老年人助医陪诊服务试点。

关于陪诊,老人究竟需要什么?试点又能带来什么?


潘先生夫妇与陪诊师陈小娟在车库聊天 沃佳/摄

上海超30万人急需

收费从五十到上千元不等

截至2023年末,上海市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数量为568.05万人‌,独居老年人达到了33.41万人。其中,相当一部分老人面临“就医无人陪”的困境。老年人普遍存在行动不便、智能设备使用困难、就医流程复杂等问题,部分失能或慢性病患者甚至需要全程协助挂号、检查、取药。

陪诊行业面临着多重挑战。首先,陪诊师职业化程度普遍不足,虽然可以从网上轻易找到一名商业陪诊师或志愿陪诊师,但前者往往是护工、家政等行业的兼职群体,后者多为兴趣爱好。部分从业人员仅凭经验上岗,专业水平良莠不齐。

根据记者调查,市面上的陪诊分为“从家接送陪诊”与“医院内陪诊”,收费从五十元到上千元不等。不仅定价混乱,个别平台还存在信息泄露隐患,老人病历、家庭住址等敏感数据保护机制缺失。

有些老人初次接触陪诊服务,不理解陪诊师的工作界限,与陪诊师通常需要一段“磨合期”。举例来说,假如医生让患者从两种药物中选择一种,陪诊师需要尊重病人意愿,不可擅自影响患者判断。但分不清两种药物差别的老人可能会责怪陪诊师,“我叫你来陪诊,你为什么不帮我选?”此类情况究其根本,依旧是行业规则模糊所致。

其次,市面上的陪诊业务往往忽视老人细微的心理状态。部分老人对“陌生人陪诊”心存抵触。静安区彭浦新村街道的陪诊师陈小娟回忆,第一次接触潘先生的妻子时,她不愿意坐上轮椅,抗拒陪诊师的帮助。陈小娟认为,老人敏感的自尊心往往为我们所忽视。“我们从聊开始,把街道的服务、政府的福利植入进(话题里)去。哪怕老人不需要服务,我们也每周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了解一下近况,尽量做到人文关怀。”

陈开元是彭浦新村街道陪诊项目的负责人,服务期间收获了许多老人的信任。一些老人就诊前,坚决指定“小陈”陪同。陈开元透露,为了和一些性格激烈的老人建立信任,陪诊师往往需要“八面玲珑”,擅长参与老人的各种话题。

此外,由于陪诊行业维权渠道不明,老人家属担忧纠纷处理机制不完善,常常拒绝陪诊。而且,部分高龄老人受“数字鸿沟”制约,依赖社区志愿者协助申请服务。为了应对这一困境,一些街道开放了电话预约、线下预约渠道。不过,这些街道集中于中心城区。由于陪诊行业尚处于萌芽阶段,现有市场供给分散,郊区陪诊资源供给不足,加上交通不便,郊区老人看病可谓难上加难。


潘先生的妻子在陌生人面前很少说话,等待看诊时,通常由潘先生与陪诊师交流 沃佳/摄

上海这个区明码标价

168元/2小时

其实,不只是老人需要陪诊,医院、医生、年轻人也期待着陪诊服务的规范化。

作为一名曾经的医生,史女士(化名)目前也希望投身陪诊行业。据她观察,陪诊行业存在巨大的专业人员缺口,许多受过专业医疗培训的人,不乐于做陪诊师。而正在从业的陪诊师,资历与专业素养又得不到保障。

专业陪诊师能提高医生问诊的效率。史女士说,“医院是真的很忙,尤其是坐诊医生。我当医生的时候,特别希望遇到那种一次性问完的病人。”在史女士看来,这更需要陪诊师加强沟通能力。“有的患者只会方言。最好是陪诊师提前跟患者沟通,尽量整理得有条理一些,等看医生的时候和医生沟通,这样医生也愿意给你细说。

在寻找陪诊工作前,史女士自己也曾寻求好友的“陪诊”。当时,她眼睛患病,自己查了文献、问了眼科的同事,得知完整的手术过程,但心里依旧惴惴不安。她回忆,“我当时进手术室的时候,整个人有一种很无助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强烈。但是当我出来的时候,我朋友在手术室外等我,我突然觉得整个人缓过来了。我还是学医的,你想想,何况其他人呢?

陪诊行业的需求群体不仅包括独居老人,还涵盖外地患者、术后康复者等。因此,陪诊服务也逐渐从“跑腿代办”演变为融合医疗知识、心理支持的综合性服务。在史女士看来,陪诊不应该只是跑上跑下,帮忙送检、缴费、拿药,还应该有一些温度。她说,“陪诊师需要给患者情绪价值,还要更好地帮助患者去了解,他这个病应该放宽心还是更重视。”

上海启动老年人助医陪诊服务试点,或许能推动行业规范化发展。市民政部门要求,试点阶段,各区需培养至少100名持证陪诊师,同时细化服务流程、建立分层收费体系。例如杨浦区通过“国融乐养”平台明码标价(长者陪诊168元/2小时),并对80岁以上高龄、低保老人提供低偿或公益服务,部分费用由养老服务补贴覆盖。


图为陪诊师陈斌在帮助老人取药(图/汤顺佳 上海杨浦官方微信)

潘先生所在的彭浦新村街道,由于高龄居民众多,正在积极推进居家养老补贴。潘先生表示,“我没有长护险,我爱人(补贴)多一点。两个人吃饭(每个月)七百多元,居家养老大约一千一百元,余下的补贴费我们稍微打扫打扫卫生,一个礼拜三次(保洁服务)。”

作为一项新兴行业,陪诊更需要科技赋能监管。彭浦新村街道实施“打卡”陪诊。每次从家中接到老人后,陪诊师才能打卡记录,以实现订单追踪、定位打卡、家属实时查看就诊进展等功能,降低服务纠纷风险。

除此之外,陪诊行业或许还能建立“大众点评”式平台,细化服务标签(如擅长科室、急救经验),引入保险机制和第三方质量监测,提升透明度。医院挂号系统与陪诊平台的接口也有待强化。更重要的是,陪诊试点需要兼顾数字弱势群体需求,以及老人的心理状态。

上海九个区的陪诊服务试点,既是应对老龄化社会的一次重要探索,也是医疗公共服务向精细化转型的缩影。从填补“临时儿女”的角色空白,到构建标准化服务体系,这一新兴行业的发展不仅关乎老年群体的生活质量,更折射出城市治理的温度。如果能将试点经验推广,或将为“老有所医”提供更具普适性的中国方案。

“如果有人可以陪诊,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潘先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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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沃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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