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电影,拍摄中途被女主角全盘推翻,导演立正挨骂,连还嘴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我最大的敌人》
电影取材于导演梅赫兰·塔马顿的亲身经历。
2012年9月的一天,梅赫兰因拍摄电影触及审查红线,被伊朗当局没收护照。
经过繁琐且漫长的传唤与审讯,梅赫兰才拿回了护照,但他却再也不能拍摄关于伊朗的故事…
该怎么重回伊朗?
漂泊8年之后,梅赫兰构思了一个剧本:在法国寻找一位流亡海外的伊朗难民,让其扮演特工角色,在自己身上模拟一场恐怖的刑讯逼供。
他心想,就算有一天被捕入狱,也可以通过这部电影,让那些施加暴力的审讯者产生自我怀疑。
在一腔理想主义中,选角工作开始了…
说明来意后,来自不同领域、不同年龄段的流亡者,都把写满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了导演。
重现一场违背人性的审讯?是开玩笑还是失心疯?
几名流亡海外的伊朗难民,向导演讲述了一段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比如,每次审讯结束后,一名受审者都会被绑在走廊的取暖器上,前后长达一年…
比如,审讯室的规则是“诚实才能获救”,但受审者要想重获自由,必须用一个个谎言满足审讯者想听到的“供词”…
选角工作并不顺利。
虽然每位流亡者都经历过非正义审讯,能够讲出一堆可怖的细节,但普通人担心演不出该有的强压迫感,专业演员又担忧用力过猛、脱离实际…
模拟的几场审讯戏,效果的确不佳。
一筹莫展之际,流亡法国的女演员、2022年凭借《圣蛛》夺得戛纳影后的扎拉·阿米尔·阿布拉希米,让导演看到了些许希望。
扎拉·阿米尔·阿布拉希米
扎拉很快便进入了角色状态。
她抱肘踱步,三分轻蔑七分傲慢,直勾勾的眼神透着一股不受任何限制的凶狠,从导演小时候问到中年时期,事无巨细。
随着审讯的深入,扎拉的提问愈发偏离。
她宛如偷窥者一般,逼迫导演讲述性生活的细节,并用手机对准导演,让其剥去衣物。
当扎拉命令导演脱掉全身仅剩的一条内裤时,导演再也绷不住了,反抗道:不穿内裤我们就别说话,我们的情况必须是对等的…
见导演不从,扎拉干脆把他带到浴室,用冰冷的水一边浇,一边命令他脱掉内裤、回答问题。
导演跪在地上发抖,但扎拉并未善罢甘休。
只穿着一条内裤的导演,被带到寒风呼啸的室外,去到暗示意味非常明显的墓地,继续接受审讯。
尊严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之下,导演的声音开始变大,但面对暴力盘剥,胸中那簇愤怒的火焰始终无法喷涌…
事实上,这场审讯戏,只有一小部分是即兴发挥,更多的是扎拉对过往遭遇的重演。
比如,伊朗当局审讯扎拉时,曾有位法官要求她讲述性生活,但扎拉拒绝回答,后果是被带去做“医学检查”——强制脱光衣服并拍摄。
当然,扎拉也经历了堪比侵犯的检查,暴力伤害导致扎拉三天都无法走路…
扎拉的经历非常坎坷。
2006年前后,她曾是伊朗最红的女星。
扎拉因出演电视剧《Narges》一炮而红
事业如日中天之际,扎拉却因为性爱录像泄露事件,遭受了铺天盖地的诋毁谩骂。
有人将录像带刻成DVD售卖,非法所得打破了伊朗本土的票房纪录,可想而知传播面有多广…
扎拉的作品被禁映,扎拉本人被伊朗当局封杀10年,还面临着监禁和99次鞭刑。
2008年,扎拉被迫逃离国家,流亡法国。
之后,她从龙套开始演起,一砖一瓦重塑了演艺生涯,并于2022年荣膺戛纳影后,让全世界知道了这位优秀的伊朗演员。
扎拉即将拿起导筒,把那段灰暗的人生经历搬上大银幕(《Honor of Persia》)…
《Honor of Persia》
说回《我最大的敌人》。
结束拍摄前,扎拉告诉导演,如果再拍下去,自己很可能会动粗。
并已经开始想象,实施性侵的场面。
问题是,拍这部电影的动机和意义是什么?
扎拉向导演抛出诸多质疑。
导演的目的,是通过电影削弱审讯者的权力。
但电影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指望那些对暴力习以为常、长久践踏正义的审讯者被一场不真实的模拟审讯感化,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这部虚伪的影像所要付出的代价,又是导演看不到的,不能感同身受的。
比如,让遭受过迫害的流亡者扮演曾经伤害过自己的审讯者,无异于一次变相剥削。
他们不仅要撕开伤口,亲手撒盐,还要面临新一轮的迫害,让家人也置身险境。
扎拉告诉导演:等你有胆子就去那边,然后被关进监狱,然后他们当中有人来拍你,那时候我们才算是有了一部纪录片…
扎拉甚至不留情面地怒骂导演虚伪:你拿着法国人的钱,去和伊朗的民兵组织混在一起, 拍出那些充满异国色彩的烂片。
你游走在西方的各个电影节上,然后又回到伊朗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抱歉,我是来进行交流对话的”…
的确,从影片立项开始,导演的定位就是一个曾被伊朗当局没收护照,经历过数次非正义审讯的被迫害者。
但一名真正遭受过暴力监禁的人,为何会对审讯过程如此陌生,甚至在拍摄途中嬉皮笑脸?
在扎拉的有力表达中,观众已经分不清哪段是表演,哪段是个人情感的宣泄。
环境的强大塑造力,此刻在这位流亡欧洲的戛纳影后身上,是如此具象。
对这部电影的质疑与反驳,何尝不是身为流亡者的她,贯彻一生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