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好死不如恶活”;亦称:“轻生不如忍死。”是说与其无痛死去,不如忍痛活着。毕竟,对于一个人来说,拥有生命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轻弃,不可复有。一个人若是选择“自杀”这种方式,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实在是太冲动。对陈布雷而言,虽说轻生的念头,“早动于数年之前,而最近亦起于七八月之间”,但说到把这个非理性的念头,变成一种举动,毕竟是在进入11月之后。也就是说,陈布雷此前虽有种种生不如死的念头,但并没有将这一念头付诸实施。对于他来说,拥有生命的机会,同样只有一次。出于一种本能的对生命的留恋,他不得不斟酌复斟酌,彷徨复彷徨,千思万思而后行。然而,当陈布雷走进11月之后,这才发现,他已经被逼到一座生命的孤岛上,生机绝望的浪潮,正从四面八方向他铺天盖地般涌来。这个时候,对于陈布雷来说,死,已经是一种别无选择的选择了。

视频地址:蒋介石幕僚机构智囊,国民党的“领袖文胆”,因何自杀身亡

陈布雷出生于浙江省慈溪县。慈溪濒临杭州湾,由姚江可直达宁波,西距杭州仅百余公里,隔海与上海相望,襟江带海,海道通达,交通便利,得风气之先,向来是沿海贸易和海外贸易的重要港口。故浙东民性通脱,素善经商,行贩坐贾遍及全国乃至海外各地。陈布雷的先世也是一个标准的耕读之家,至祖父陈克介时,开始打破传统,以一行商往来于浙赣间,从而完成了最初的资本积累过程,归里后即开始经营钱庄与典当业。晚年,陈克介以其盈余渐丰,重新回归亦耕亦读的家族传统,买田置产,督耕兴学,并分其产业之半,约有百亩左右,兴办陈氏义庄、义学,用以救济、扶助族中孤贫。

早经私塾

陈布雷5岁时,就开始读书了。这位未来的民国第一流政论家、国民党的“文章机器”、蒋介石的铁笔圣手,从此与古老而又神奇的方块汉字结下了不解之缘。陈布雷的第一位启蒙老师是陈依仁。在老父严而又严的督促下,到这一年的年底,陈布雷日识30字,以一个五龄童的智商来说,这样的启蒙速度,简直可以说是连蹦带跳了。陈布雷的第二位启蒙老师是陈屺怀。陈屺怀思想激进,颇有些游侠气质。青年陈屺怀既是极受陈布雷尊敬与爱戴的大哥,也是陈布雷的新学导师与文学引路人。



陈布雷跨入社会的第一个台阶,是应聘为上海《天铎报》撰述记者。《天铎报》时期,陈布雷每天的工作方式是:上午休息,午后到报馆收集材料,提炼主题,打好腹稿。晚9时再到报馆撰文。当时,《天铎报》内部纷争,情形相当复杂。但是,陈布雷崇尚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与同仁之间倒也相安无事。陈布雷与“南社”诸子柳亚子、高剑父等人往来日密,渐成知己;与性格粗疏、情绪热烈的戴季陶关系尤密。

陈布雷后来常以充满眷恋的心情回忆这一段时期的生活:“少年初涉社会,对一切感到新异而有趣味,交游渐多,来者不拒,居常备白玫瑰酒一瓶,每日购酱牛肉小银币两角,以待宾客。”后来他离开《天铎报》,回宁波任中学及师范教务者数年,因为他父亲去世,有五弟五妹,家务极繁,回到乡间过了五年的田间生活。到民国十年,时三十一岁,入上海《商报》任主笔,开始政论最有声有色的时代,先后服务七年。到民国十六年的年初,才脱离了《商报》。

早在筹划北伐战事之前,蒋介石就已经在考虑舆论北伐的问题。就当时的北洋军阀政府来说,政治中心固在北京,然舆论中心却在上海。上海各报中,尤以《商报》的立论皆暗合国民党的政治主张,而《商报》主笔陈布雷的大名,不用说,蒋介石早已如雷贯耳了。为此,蒋于这一年春天,派遣黄埔军校秘书长邵力子先期北上,意在联络沪上各报及陈布雷等人,为国民党集聚新闻力量。



邵力子为南社领袖人物之一,与南社社员陈布雷原就熟悉。故邵抵上海后,宴请沪上各报主笔,说明北伐形势,以便为国民革命军广开舆论。席间,邵力子拿出一只大信封,递给陈布雷说:“蒋先生对君极为慕重。”陈布雷打开信封一看,是蒋介石的一张戎装照片,并有亲笔签名:“赠陈布雷先生,弟蒋中正。”

以陈布雷来说,对蒋的这番深意,很可能不甚了然;对蒋之为人,也是若明若暗。但是,蒋是孙中山先生的“忠实”信徒,南方政府的新秀,而且还是手握重兵的东方“拿破仑”,对于他来说,只知道这么多也就够了,于是陈布雷手下蒋介石的信件,另对邵力子一番客套,无非是对蒋先生“心向往之”云云。蒋、陈的这一次间接接触,固不能算是有情人的正式“联姻”,但大抵也表明双方有意加深了解。自此,蒋在南方,陈在北方,蒋策划以武力北伐,陈运筹以舆论开道,双方配合默契,相知日深了。谈到这种程度,双方都认为有必要见见面,进一步予以考察了。

另谋出路

1926年冬天,陈布雷接到南昌等地的友人来信,约他以记者身份赴南昌一游,同时可以见见国民党的头面人物,特别是转致了“蒋介石很盼望与君相见”的意思。从陈布雷这个时候的处境来说,正是倍感艰难的时候。一是潘更生走了,潘公展也走了,要想再现前几年《商报》的盛势,已是力不从心了;二是自己与报馆中的同仁,都是反对孙传芳的,而董事会中的大佬,却是拥护孙传芳的。



蒋介石和张学良

反孙的编辑部与拥孙的董事会针锋相对,这样一对矛盾,颇让陈布雷为难。后台大老板傅筱庵表面上支持自己,但观其内心,对自己亦有不快之色,这是陈布雷早就看出来的。故陈布雷自忖:《商报》馆这样一个冷灶,再烧下去已没有什么味道,不如早日跳出这个是非之地,另谋发展。

古人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绝叹,多少年后,陈布雷亦将从政看成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失误。纵观陈布雷的从政之路,有三步可谓举足轻重。第一步,是在1927年初到南昌谒蒋。没有这一步,20年的蒋、陈合作,恐怕免谈了。但是,当时迈出这一步,毕竟背景不一样,那个时候,国共还没有分手



蒋介石的身上还笼罩着“中山先生信徒”、“国民党青年领袖”、“北伐统帅”等道道光环。况且,当时我党也幕后穿针引线,意将他推向蒋的身边。陈布雷不是神仙,连共产党人都没有把蒋看透,他怎么就知道蒋的肚子里藏着那么多鬼点子呢!第二步,是1929年8月接任浙江省政府教育厅长职。迈出这一步,陈布雷从此踏进了政界之门。但在当时,陈布雷也还保留着一种“客卿”身份,去留之际,分合之间,尚有一份自主选择的权利;第三步,是1934年5月到南昌正式投蒋。迈出这一步,陈布雷算是把自己彻底给卖了。

据说,陈布雷进入南昌行营之初,如按蒋的本意,是想让他出任行营秘书长一职。但陈布雷听说政学系官僚杨永泰极力角逐此职,当即谦辞不受。这当然是一种政治风度,表示对权力之争的不屑与淡泊,或许也可以看作是文人的一种自信与高傲吧。

不过,客观地说,陈布雷即使要争,也没有力量。政治是需要实力的,聪明的政治家,要学会等待,有时要耐得住寂寞,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机会。陈布雷不争,蒋亦不勉强,好在蒋的口袋中,官票多的是,即便一时没有,也可以临时创立一个,应一下急。

果然,蒋环顾南昌行营,乃军事重地,适合陈布雷这种文人干的差事不多,当即别出心裁地想出一招高招。此前,南昌行营延揽、搜罗了一批留学归国的专家学者,蒋给每人送上一份优厚的薪水,再奉上一顶“设计委员”的头衔,终日在戒备森严之下,或写写文章,发发议论;或研究外交,追踪热点等。

为蒋从文

其实,所谓“设计”,无非是坐而论道,放放空炮,营造一点文治武功的气象罢了。文人是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玩得好,是朕的爱卿,玩得不好,也能坏朕的大事。现在何不将这些人集中起来,成立一个设计委员会,设计委员会,给陈布雷戴上一顶“主任委员”的高帽,主持其事,既对陈有所安置,又能对这批文人有所约束,不使他们惹是生非,岂非一石二鸟之计!但陈布雷不呆,他对蒋的机心,可谓看得一清二楚。



陈到设计委员会视察后,发现设计委员虽有20多位,但职责不清,权限不明,规定极其含混,极易招致是非。据此,陈力请蒋收回“主任委员”的加委,希望不以任何名义,留赣服务。蒋老猾成精,哪里肯让陈轻易滑脱,只在表面上做出让步,同意再加委一名副主任委员,佐陈处理会中日常事务,陈则专心协助笔札,并留心文化宣传与理论研究,备蒋垂询等。从此,陈结束了三分清客、三分幕僚、三分权臣、一分报人的生涯,从南昌行营开始,专任蒋的心腹侍从之臣了。

作为南昌行营设计委员会主任,陈布雷的最大“杰作”,就是写了一篇《敌乎?友乎?—中日关系的检讨》的文章。这篇捉刀之作,又因为受到鲁迅先生的痛击,从而在中国现代史上名噪一时,亦成为陈布雷文字生涯中不可多得的“名篇”之一。



据说,这篇文章是蒋、陈在溪口休息期间,由蒋在病榻上分章口述,再经陈布雷记录、整理、润色而成。文章近三万字,共分八部分:一、引言;二、就中国立场说明僵局延长之利害;三、为日本打算说明僵局延长之利害;四、中国方面之错误与失计;五、日本方面的错误(一)直接的对中国认识之错误;六、日本方面的错误(二)间接的举措上的错误;七、中日两国所应认识之要点及应采之途径;八、结论:解铃还须系铃人。

仅从文章的小标题,也可以看出作者的立意了,中日交恶,日本人自然是欠妥的,但中国人也有不对之处,中日各打五十板子,且先从中国人的屁股上打起,以示中华泱泱大国的气度之恢弘,立论之公正,检讨之诚恳,处置之公平《敌乎?友乎?》

各打五十大板

可以说是陈布雷文字生涯中的一大败笔,也可以说是其文学侍从生涯中最臭的一篇捉刀之作。然而,也有人说这篇文章并非出自陈布雷之手,文章原本就是蒋介石授意徐道邻代拟,只是经陈布雷一番修饰而已。自陈、蒋、徐先后作古后,这已是一件死无对证的事情,说是说不清了。不过,若就文章的风格与文笔的功底而言,恐怕都不是一个归国不久的留学生所能炮制出来的。说这个话的人,如果不是来自翔实的史料,恐怕就是出于为贤者讳吧!

将《义勇军进行曲》从长城内外唱到了大江南北。中华民族已经危在旦夕了,文章的作者居然还能保持着一种平静冲和的心情,以中日无欺的“公道”,将中日之间的一碗水端得平平的。真让人不敢相信,这样的文章竟会是出自当年《商报》那个反帝爱国的勇士“畏垒君”之手。

一人独政统治,事实上也就是幕僚政治。因为任何独裁者,都只能依靠亲信幕僚来完成独揽大权的过程。于是,演变的结果,独裁者的权力,往往也就成为幕僚的权力,幕僚政治俨然成为一股势力,最终又成为政治的对立面。就蒋介石的独裁性格来说,从来视权力为自己的命根子,当然不允许幕僚就此将权力劫夺过去。大权只有独揽,没有共揽。政治的波涛,总是在权力的中枢区域里激荡。

在侍从室内,侍一处主任钱大钧与侍二处主任陈布雷之间,便有了一次次的较量与倾轧。而争斗的实质,无非是证明谁是首辅中的首辅而已。事实上,这个争夺,从侍从室于1936年初改组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到了1937年春天,这个矛盾已是相当的白热化了。西安事变期间,蒋深感侍从室应变不力,在结构及管理等方面,都存在着种种问题。



据此,蒋决定利用西安事变后赴溪口休息的空隙,对侍从室进行第二次改组。改组的重点,是放在增强应付突发情况,加强工作效能,做好警卫工作的能力等等。蒋指示钱大钧会同陈布雷,先提出一个改组方案,报蒋审核后,再正式实施。

钱大钧奉命了。但是,他认为没有会知陈布雷的必要,而是同侍一处侍卫长何玉龙,联合侍二处第四组组长汪日章,在密室斟酌了好几天,于4月5日率先提出了一个草案,是为“钱案”。一方案完全是维护侍从室钱、何、汪“三剑客”私利的杰作,而唯一的目的只在于挤兑陈布雷。陈布雷看到“钱案”草稿后,大为惊讶,亦大为不满,认为“如此改革反使系统错杂不明”。



陈布雷与陈诚合影

于是,陈布雷决定另起炉灶,会同自己的心腹亲信、侍四组秘书王学素也关起门来斟酌了半天,迅速于当晚提出了一个方案,是为“陈案”,“陈案”与“钱案”截然不同,不少地方甚至是针锋相对,自然要引起侍从室“三剑客”钱、何、汪的愤怒。4月7日,钱、何、汪公开向陈布雷表示其强烈不满,这是过去从没有过的。

矛盾公开化了。这一天,陈布雷在日记中感慨大发:“今日偶与何、钱、汪等谈,觉侍从室中此疆彼界,争权夺利之风气弥漫于各层,退室自思余何为插身其间者,意极怏怏不乐。”这一次首辅之争,对陈布雷刺激颇深,陈每每想起此事,神思就忽忽不乐,时萌引退之念。

侍从风波结束

自忖自进入侍从室以后,“对同事迄无深切之感情,彼等对我均抱敬而远之之态度,而余于彼等亦常觉格格不入。盖大多数人言不及义、思不及义,唯知以挈较权利为急务,称暇则酒食征逐,只要瞒得过首领而已。余虽抑志相从,推诚相与,然征逐既非所喜,随和亦不能无限度,故终不能相水乳也”。

1939年12月26日,陈布雷50岁生日。无论是从心境或事功来说,这都是陈布雷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阶段。表面上,陈布雷对50岁生日淡然处之,不予重视,但在内心深处,却又十分看重这个日子。不但陈布雷作如是想,就是陈布雷的家人,也都是企盼着这个日子的,大哥陈屺怀及四弟陈训慈很早就来信祝贺。

12月24日蒋介石派人送来的一幅祝寿贺词:“布雷吾兄五十诞辰:宁静致远,澹泊明志;蒋中正敬书”,所谓“宁静致远,澹泊明志”,系套用诸葛亮《诫子书》中两句话:“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陈布雷(右坐者)与秘书金省吾合影

蒋对诸葛亮的原话可能记忆不清,把“澹泊明志”和“宁静致远”的先后位置颠倒,以致逻辑上发生问题。尽管如此,陈布雷仍感激不已,连连感叹:“知我者蒋公也!”陈并在《回忆录》中写道:“蒋公勖勉期许之意溢于言表,真不知何以报其惠也!”陈布雷的这段话,隐约有这样的意思,蒋氏以诸葛丞相“勖勉期许”,要他尽心辅佐自己。陈布雷正是怀着这样的“首辅”之志,“知遇”之恩,供蒋驱策的。

陈以“正直平凡”四个字教勉家人,谓“能守正直,则不致为环境所左右,他物所引诱,自然宁静;甘平凡,则透彻了解本身之能力志趣,以谋对国家社会作适当的贡献。”直到陈布雷去世后,王允默在回忆到这件事时,仍然感触颇深地说:“此虽诸葛武侯之名言,先夫子自云蒋先生贻此八字,可谓知其最深。”

陈布雷争名而失名,为名而败,为名所苦,从此对名更加爱惜。《天铎报》时期,《谈鄂》十篇,一举成名天下知。从此知道,“名”确是个好东西;《商报》时期,再次名扬天下,从此成为中国的名记者、名笔、名士、名流。国民党开府南京,陈布雷弃报入仕,成为蒋介石的私人秘书与幕僚,以一支笔言天下政,以三寸舌为帝者师,私心则在于追求千古名臣、名士的不朽事功,核心依然在一个“名”字。到了这里,陈布雷已经是作茧自缚,为名所累,无可自拔了。



袁永熙是陈布雷自杀之前,唯一被召见的亲人。陈布雷曾对袁永熙说:“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从政而不懂政治。投在蒋先生手下,以至无法自拔。于今悔之晚矣。”停了一会儿,陈布雷又关照说:“政治这东西不好弄,你和怜儿千万不要卷到里面去。”事后看来,这是陈布雷打电话把袁永熙叫到陈公馆后,所交代的最重要的事情;事实上,也是陈布雷这一天唯一感到需要对亲属当面交代的遗言。陈布雷的自杀,给蒋介石也造成了极大的震撼。1948年《中央日报》刊登了陈布雷离世的消息。

在陈布雷的房间里,人们后来发现了他写的多封遗书。他自己的遗书,是这样写的:人生总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倘使我是在抗战中因工作关系被敌机扫射轰炸而遭难,虽不能是重于泰山,也还有些价值。倘使我是因工作实在紧张,积劳成疾而死,也还值得人一些之可惜。而今我是为了脑力实在使用得太疲劳了,思虑一些也不能用,考虑一个问题时,终觉得头绪纷繁,无从入手…天下最大之罪恶,孰有过于“自暴自弃而自了”者,我此举万万不可为训,我觉得任何人都可以鄙视我!责备我!对国家对家庭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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