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拾光

上世纪60年代,石油人由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汇聚于黄河三角洲,并于上世纪70年代形成规模,开始在这里生根发芽、繁衍生息。这些石油人远离家乡,风俗各异,既固守自家传统,又借一把别家味道,这种碰撞交流便形成了独特的年俗文化,也是石油人最直接的过年形式——请客。

那时物资匮乏,但石油人远离故乡,所见之人就是亲戚,不论姓氏,大家都是兄弟,所以家家都会拿出有限的年货精心烹饪,宴请同事朋友。从大年三十直到正月十五,人们挨着号地轮番宴请,也挨着号地去轮番吃席。无论谁家,客人一到,必然是好酒、好烟、好菜。男人在酒桌上划拳,女人和孩子便看着他们闹洋相,那一刻,一年的劳累疲乏都消散了,只有其乐融融。

每到过年,母亲也将准备酒席当做最盛大隆重的事情。宾客光临之时,她精心准备的食物一定要铺满一桌,自己卤的烧鸡、凉拌猪耳朵、油炸黄花鱼、红烧刀鱼这些就不必说了,哪家没有呢?只有一道糖酥丸子,是母亲最独特的一道菜。

这道菜是母亲从菜谱中学的,基本食材是猪板油。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分年货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要肥肉。职工拎着四五斤肉回家后,老婆们总要打开厨房后门,相互比着谁家的肉更肥一些。母亲比赢了的时候,好心情之下也暗藏着无奈,因为肥肉多了瘦肉就少,过年包饺子、请客炒菜就会显得窘迫。当她从菜谱中找到解决方法后,立刻行动起来。她把厚厚的猪板油割下,切成很薄的片,再切成很细的丝,最后切成很小的肉丁,有多小呢?米粒儿那么小,但有棱有角。

这道菜光切就费功夫,母亲往往一切就是一两个钟头,但她丝毫不嫌麻烦,每年都要做这道菜款待客人。等切好半瓷盆后,打上好多鸡蛋黄,再加入面粉,和成面团。等面团软硬合适时,她就把铁锅架在燃气炉上,倒些油进去。油不需要倒多,因为这丸子是肥肉做的,炸着炸着,锅里的油会变得越来越多。


火舌舔锅底的间歇,母亲将面团切成小剂子,再搓成丸子摆在案板上,像是在排兵布阵。我也加入进来,小手将丸子搓得溜圆,母亲很是满意。丸子一批一批入锅,炸透了再一批一批捞进盆里。刚捞出来的丸子散发着酥香,但还不能吃,少了一道工序,没味呢。等丸子全部炸好,母亲把锅收拾出来,再烧热,浇上两饭勺水,抓上几把白糖,开始熬浆。她用饭勺在锅里匀速搅拌,时刻关注火的大小。这道工序非常关键,整道菜最终的色相和味道全靠它了,所以母亲特别认真、特别谨慎,我也害怕母亲做砸了,今年的糖酥丸子万一吃不成,那还过什么年啊?

锅里的水渐渐升温烧开,白糖渐渐融化变成糖浆,火关小,等糖浆熬得差不多时,倒入刚炸好的丸子搅拌,让每一个丸子都挂上糖浆。等所有丸子都均匀地闪着晶莹光泽时,母亲关上火继续搅拌。随着锅内温度的降低,晶莹的糖浆变成雪白的糖粉,一个个丸子成了圆溜溜的雪宝宝,糖酥丸子宣告成功!

等父亲将同事、朋友请进家里时,糖酥丸子就变成年桌上最亮丽的风景线。这是只有母亲才会做的菜,客人们无论在谁家都吃不到,不是食材难觅,也不是母亲秘而不宣,委实是太费功夫,还考验刀功,不是谁都有耐心做的。

有一年的大年初五,轮到父亲请客,客人中有一位北京来的文化人,那一年他回油田陪老婆孩子过年,被父亲请到了我家。文化人见多识广,天下事啥都知道,唯独对母亲的这道糖酥丸子很好奇。他夹起一个,小心地咬了一小口,慢慢品一下,说:“好吃!”又问母亲怎么做的,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跟收音机里侯宝林说相声似的。

母亲想逗逗他,就让他猜。

他猜了半天都没猜出来,我在旁边实在着急,跳过去说:“这是猪板油做的!”

他大吃一惊,瞪圆眼睛看着母亲。看他浑身问号的样子,连我也得意至极。

那道糖酥丸子确实好吃呀!趁热入口,猪油的香、蛋黄的酥,还有面粉的糯、白糖的甜一起涌满口腔,让头戴铝盔走天涯的父亲挣足了面子,也交到了很多挚友。

随着我渐渐长大,再分肉的时候,大家反而更喜欢要瘦肉、龙骨和排骨了,生活条件好了,谁都忌讳长胖、得“三高”。母亲的糖酥丸子也便消失于历史长河中了,那味道却留在我的记忆里,那是过年的味道,热闹、富足、喜气洋洋,还有一大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叔叔、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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