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还不回去给你二叔上坟吗?他在那边怕是还惦记着你呢。”
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却又藏着些许哽咽。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水杯停在半空,心头莫名一紧。
“今年……我忙,等过段时间吧。”我随口搪塞了一句,挂了电话。
事实上,这已经是母亲第三次提醒我了。
我知道,她心里急,怕我真的忘了二叔的恩情。
可今年,我确实犹豫了。
我是林建国,退休多年,定居在省城。
老家在遥远的山村,离这儿有两百多公里。
那些年,父母跟着我搬到了城里住,老家我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但每年清明和春节,我都会回去给二叔扫墓,从没落下过。
只是今年,母亲病了,在医院住着,我实在抽不出身。
再说,老家那边早就没什么亲人了,三个姑姑年纪大了,和我走动也少。
除了二叔的坟,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挂念的。
可母亲的话却让我静不下心来。
二叔林老贵,是我这一生最感激的人。
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我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
爷爷奶奶分家时,父母只分得几双碗筷、半袋粮食,还有一小坛猪油。
一家三口被安排住进村里一个孤寡老人留下的破屋。
那地方,院子里荒草长到半人高,屋里满是蜘蛛网和老鼠洞。
母亲坐在炕头上发呆,父亲蹲在门口抽闷烟。
只有二叔背着锄头和镐头来了,挽起袖子帮我们清理院子,修补墙壁。
“哥,嫂子,别光发愁,这房子收拾收拾就能住了。”
他用锄头把杂草全刨了,用沙子铺了院子,又用石灰刷了墙。
连窗户纸都是他亲自糊上的。
我那时候年纪小,只觉得二叔总是笑呵呵的,对我们家特别好。
母亲有时候偷偷叹气,总说:“建国啊,咱家穷,亏得有你二叔,要不早不知道熬成啥样了。”
后来我才明白,二叔对我们好,是发自内心的。
分家后,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重活干不了。
二叔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农活,还时不时接济我们。
那时候,家里最金贵的东西是白面。
只有过年才能蒸几个白面馒头解解馋。
可二叔却总是偷偷给我们送白面过来。
他怕爷爷奶奶知道,都是大半夜摸黑来。
父亲拿着那小布袋,眼圈红了:“弟弟,咱家就你心最热。”
二叔摆摆手,笑着说:“哥,咱是一家人,说那些干啥。”
后来,我慢慢长大,二叔还经常来教训我:“建国,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你得好好读书,咱家就指望你了。”
我当时年纪小,不懂这些话的分量。
直到我考上中专,二叔高兴得一天没合眼,亲自给我做了一只木箱子,让我装衣服带到学校。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建国啊,出息了,你爸妈脸上也有光了。”
那时候,我还不太懂二叔这份殷切的期望。
只是觉得,他对我比对自己亲闺女还上心。
后来我去了县城工作,又调到省城。
每次回老家,二叔总是笑呵呵地迎出来,拍拍我的肩膀:“建国回来啦,城里日子过得咋样?”
他不说什么重话,可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欣慰。
再后来,父母年纪大了,我把他们接到省城养老。
二叔知道后,乐呵呵地说:“建国做得对,老人跟着孩子享福是应该的。”
可母亲却总念叨:“二叔对咱好,这辈子都还不完他的情。”
二叔去世那年,母亲在电话里哭着告诉我:“建国啊,你二叔走了,走得安详,可你得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我赶回去的时候,二叔已经躺在棺材里,脸上盖着白布。
他走得很平静,可我的心却像被什么狠狠攥住了一样。
葬礼上,二叔的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爸,你一辈子为别人操心,咋就这么舍得走了呢?”
我站在一旁,心里默念着:二叔,您放心,您的恩情我一辈子记着。
后来,每年的清明和春节,我都会回去给二叔扫墓。
哪怕风里雨里,从来没有落下过。
可今年,我却突然犹豫了。
母亲病得不轻,我实在不放心。
再说,村里的亲人也越来越少了,回去的意义似乎也不大。
可母亲却一再催促:“建国啊,二叔在那边等着你呢,你不能让他失望。”
这句话让我彻夜难眠。
我决定抽空回一趟老家。
那天,村里的林大爷在二叔坟前遇见了我。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建国啊,你二叔待你们家好,不是没缘由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啥意思?”
林大爷犹豫了片刻,低声说:“当年你爸掉进河里,是你二叔拼了命把他救上来的。可是他为了救你爸,自己呛了水,后来落下了病根。”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愣在原地。
父亲从没跟我提过这件事,二叔也从没说过。
我只知道二叔对我们家好,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
林大爷叹了口气:“你爸那人老实,不会说话,可你二叔是真把你们家当命看。”
那天,我站在二叔的坟前,脑子里全是他生前的模样。
那个背着锄头帮我们清理院子的二叔,那个深夜悄悄送白面的二叔,那个拍着我的肩膀叮嘱我要好好读书的二叔……
眼泪不知不觉模糊了我的视线。
回到省城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
母亲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说:“建国啊,咱欠你二叔的太多了。这辈子还不完,只能让他在那边安心。”
从那以后,我更加珍惜和亲人之间的情分。
每年的清明和春节,我都会带着妻子和孩子一起回老家。
除了给二叔扫墓,我还会去看看三个姑姑。
她们年纪大了,脾气也软了,见到我总是热泪盈眶。
三姑拉着我的手说:“建国啊,你二叔没白疼你,看你现在多有出息。”
我笑了笑:“三姑,二叔疼我,那是他心大,可咱也不能忘了你们啊。”
这一年又一年,时间像流水一样冲刷着曾经的伤痕。
可二叔的恩情,却像一块石头,沉在我心底,永远不会被冲淡。
今年清明节,我又回到了二叔的坟前。
跪下磕头,点燃纸钱,我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轻声说:“二叔,您放心,您说的亲情,咱家一直都记着。”
纸钱在风中飞舞,火光映红了我的眼眶。
我站起身,转身离开。
身后,风吹过,似乎带着二叔熟悉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