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2月8日,欧洲议会右翼党团在马德里举办以“让欧洲再次伟大”集会,欧尔班、勒庞、威尔德斯等多名欧洲右翼领导人出席。乘着特朗普上台之势,欧尔班发出“昨日我们是异端,如今我们是主流”的呼声。作为欧盟中唯一一个长期右翼执政的国家,匈牙利和欧盟之间争执不断。虽然在欧洲背景中欧尔班自嘲为“异端”,但他领导的执政党青民盟在2010年以来历次大选中均遥遥领先,可谓匈牙利国内的“主流”。如何从长历史的角度解释匈牙利在欧洲的定位?随着中国与匈牙利经贸合作增多,另一个重要问题是,如何理解匈牙利的国际战略走向?
本文是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孔元基于多次访匈经历及相关研究的一个再思考。作者指出,由于匈牙利历史上长期处于东西方帝国的夹迫之中,当代又先后深受苏联与西方的影响,理解匈牙利,应将其对“民族独立”的追寻放在核心位置上。从西方角度看,欧尔班早年反苏亲西,如今却走向西方政治的对立面,是“右翼投机主义”。从欧尔班本人角度看,这是匈牙利摆脱外部支配、寻求民族自身发展道路的一种选择。这条发展道路的中心内容,就是拒斥欧盟基于意识形态的阵营对抗做法,发挥匈牙利连接东西文明的优势,使之成为欧亚互联互通的“交汇点”。基于这一战略,欧尔班一方面通过联合欧洲和国际保守主义力量对抗西方内部的价值观侵蚀,另一方面顺应世界经济“东升西降”趋势,积极与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力量加强合作。
随着特朗普归来,美匈关系迎来缓和契机,欧尔班日前已证实两国即将签订重要经济协议。欧尔班认为自己能够游走于美俄之间,因为普京和特朗普都是能进行务实谈判的人。匈牙利能否顶住内外压力,获得其押注的东西之间的地缘红利?答案仍有相当大的不确定性。但是,人们可以从中获得一个启发:尽管英美自由主义传统塑造了一个“同质化的西方世界”,但匈牙利的例子恰恰表明从多种不同视野去重新审视欧洲的重要性——不仅中东欧如此,南欧甚至德法也与英美传统有所不同。在世界秩序多极化的过程中,这些异质传统将不断挑战那个看似单一的西方图景,塑造不同的文明视野,提出不同的地缘战略,丰富世人对发展道路的想象。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刊发本文,供读者思考,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 2月8日,欧洲议会第三大投票集团欧洲爱国者中的极右翼政党领导人在马德里集会,打出“让欧洲再次伟大”的口号。图源:路透社
异质:从欧美到中东欧的多重西方
匈牙利其实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国家,除了2019年曾跟匈牙利考文纽斯大学的几个学者一起开过一次会,跟这个国家并没有过多交集,对它的印象仅停留在匈牙利人的姓名顺序跟西方人不一样,跟中国人一样,都是姓在前名在后。
对匈牙利的关注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工作需要,另一个是学术探索的需要。前者很好理解,由于去年的高访,匈牙利成为举世瞩目的国家。对这一点,匈牙利人本身也很自豪,一方面觉得自己作为小国,能跟中国这样的大国平等地交往,他们觉得很有尊严,另一方面跟中国的交往,也大大提升了匈牙利在国际舞台的知名度和可见度,大家对这个国家的动向也很感兴趣。对中国而言,随着中匈“全天候”战略伙伴关系的建立,匈牙利也成为中国在欧洲的重要支点国家,中国学界和商界,也对这个国家充满兴趣,将其作为知识探索和开拓生意的新领域,所以对它的兴趣也在提升。
除了现实的需求,对匈牙利的关注也来源于学术探索的需要。那匈牙利的学术价值在哪里?这还要从我自己的学术研究开始。我本身关注两个问题,一个是欧洲思想史,一个是当代中欧关系的基本问题。受视野所限,我的思想史研究主要关注法国在早期近代的转型问题,当代问题研究主要关注英国和中英关系的基本问题。在学术研究过程中,由于接触到的研究文献主要是英法学者的论述,我深深感到自己被困在“西方”学术脉络之中,担心自己的研究终究不过是重复前人讲过的一些成见,因而特别渴望能够找到提供替代性论述的思想资源,希望通过拓宽自己的知识视野,无论是对历史,还是当代问题,都能提出基于中国视角的新论述。
那西方视角的论述有哪些问题?就历史叙述而言,西方关于欧洲早期近代的研究比较模式化,在思想史领域主要探讨自由主义和共和主义的一般问题,名义上在研究历史问题,实际上是将历史作为介入当代政治和文化生活的一种方式,在这个意义上,历史研究总是当代问题的一个缩影。除此之外,这些研究还带有很深的西方中心论的色彩,倾向于将欧洲早期近代的思想转型视为欧洲内部的问题,帝国的崩溃,民族国家的兴起是内生动力的结果。但无需深究就能发现这种论述是很片面的,历史地看,欧洲早期近代的发展,其实是欧洲在跟亚洲、非洲和美洲互动的结果,并不存在纯粹的欧洲问题,欧洲本身是全球秩序转型的一个单位,因而就欧洲看欧洲是不全面的。现实地看,当代欧洲问题也无一不跟亚洲、非洲和美洲的变动密切关联,美国作为跨大西洋的主要载体,仍然是推动欧洲内部转型的主要外部力量,而持续困扰欧洲的移民问题,乃是欧洲跟中东、非洲常年历史纠缠的一个后果,乌克兰危机乃至中欧关系的演变,都决定了作为自变量的欧洲是不存在的,必须从全球史的视野审视欧洲的发展。所以我自己对于早期近代欧洲思想史的研究,致力于突破这种西方中心论,希望在欧洲跟外部世界互动的过程中,审视欧洲思想的演变。
这种局限也深刻体现在当代问题研究中。仔细辨别不难发现,当代支配西方学术和政策辩论的知识框架是“新冷战”,它基本的逻辑是推动阵营对抗和意识形态竞争。无论你是研究美国,还是欧洲,或是英国,都会发现它潜在的逻辑都是在“新冷战”框架下展开的,中国学者的学术研究受它潜移默化的影响,如果不能从这个范式跳脱出来,就会沦为西方学术的“传声筒”,无形中放大西方学术在中国的影响力,这既无法体现出中国自身面对全球秩序转型的基本立场,也无助于中国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
正是基于以上的需要,匈牙利才进入我的研究视野,而指引我开始研究匈牙利的钥匙是欧尔班政治政策主任鲍拉日的《匈牙利战略之道》(The Hungarian Way of Strategy)和《骠骑突击:匈牙利互联互通战略》(Hussar Cut: The Hungarian Strategy for Connectivity)。关于这两本书的概况,我发表在《读书》2024年8月刊的文章有详细介绍,这里不再赘述了。去年《骠骑突击:匈牙利互联互通战略》中文版也在国内出版发行,感兴趣的读者可以找来读读。
作为欧尔班总理的政治政策主任,鲍拉日的主要工作是研究、规划制定匈牙利的国家发展战略,他的著作是了解匈牙利国家战略的一扇窗户。他的书让我眼前一亮,首先是因为作为中欧小国,匈牙利萌生出探索独立发展的战略思维,体现出极大的政治勇气,其次将“互联互通”作为匈牙利战略发展支点,与甚嚣尘上的“新冷战”叙述针锋相对,引起我探索的兴趣。我希望了解匈牙利是怎样认识自己在世界中的处境的,以及如何根据国情需要,发展替代性论述的,这将对我们自己的学术研究和对欧认知,都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起源:从民族抗争史到当代匈牙利
要想了解当代匈牙利的问题,离不开对匈牙利地理位置、历史和民族性格的考察,匈牙利千年历史的所有症结和矛盾,都跟这些东西息息相关。对于匈牙利民族的历史起源,由于早期史料缺乏,判定标准各异,学术界也是众口铄金没有定论。我们只需知道,匈牙利在历史上是来自东方草原的游牧民族马扎尔人,后来通过皈依基督教融入西方世界就行了。由于国家深处欧亚交界处,加上混杂东西方的身份认同,匈牙利千年发展史成为夹在东西方帝国之间的民族抗争史,这也意味着,维持民族认同和独立,是匈牙利政治的核心诉求。对此,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有一个很贴切的说法,他在《中欧的悲剧》中曾提出,由于列强环伺,中欧国家始终活在随时消失的恐惧之中,因而保持独立、维持认同,保护语言和文化特性,就成为了中欧国家共同的政治诉求。
要认识匈牙利的民族历史,首先遇到的是历史分期的问题。对此,一般的分法是按照现代性的发展线索,将匈牙利史分为史前、中世纪、早期现代、现代、当代史。但其实欧尔班总理本人提供了一个更有意思的分类方法,在今年7月份第33届巴尔瓦纽什夏令营的演讲中,欧尔班提出匈牙利面临“五百年未有之大变革”。根据欧尔班的讲述,我们可以1526年和2010年为时间节点,将匈牙利的历史划分为三个历史周期。从895年马扎尔人在首领阿帕德领导下,越过喀尔巴阡山脉迁徙到喀尔巴阡盆地,到1526年匈牙利莫哈赤战败是第一个历史周期,从1526年莫哈赤战役到2010年欧尔班第二次在匈牙利执政是第二个历史周期,2010年至今,欧尔班连续执政,是匈牙利历史的“新时代”。
根据这种历史分期法,从1526至2010年的匈牙利史,就是匈牙利的“五百年国耻”,在这段时期内,匈牙利先后沦为奥斯曼帝国、神圣罗马帝国、苏联的统治之下,丧失了民族独立。在欧尔班看来,苏联解体后,匈牙利于2004年加入欧盟,再次成为西方集团一员,但这并不是匈牙利好运的开始,而是匈牙利沦为刀俎历史命运的延续。如此一来,匈牙利加入欧盟的历史意义就被欧尔班否定了,欧盟成了支配匈牙利的“新帝国”。
理解了这一点,再走进欧尔班的精神世界就很容易了。对于欧尔班的成长经历,通常的说法是他出身平民家庭,早年追随西方,反抗苏联,推动匈牙利摆脱苏联统治,在匈牙利加入欧盟后,又开始反对欧盟,通过“非自由民主”的理念,走向西方政治的对立面。对于这种转变,有一种解释路径认为这是因为欧尔班发现匈牙利政治存在一个“右倾”的政治空隙,通过抓住这个机会,迎合民众需求,发展出长期的统治。但在欧尔班自己的理解中,他前后不一的行动立场,其实是为了一个共同的诉求,那就是防止匈牙利人“灭国亡种”,维护匈牙利的历史存在,他早年通过拥抱西方自由世界反抗苏联,之后意识到西方世界也不是匈牙利的安身之所,又开始基于同样的原因反抗西方世界。我接下来会讲,欧盟为什么在欧尔班眼里成了匈牙利发展的约束,这牵涉到匈牙利和欧盟在一些发展理念上的根本分歧。
很多人认为欧尔班是个机会主义政治家,这恐怕有点偏颇。欧尔班前些年确实提出过著名的“孔雀舞”理论,告诫匈牙利外交官在跟它国打交道时,要“前进一步,退后一步”,学会讨价还价,有点机会主义色彩。西欧国家对欧尔班的评论也是前后不一,在90年代盛赞他是西方世界的自由斗士,到了现在又全是负面评论,诸如普京的小兄弟、选举独裁、黑手党统治等不绝于耳。但客观地看,欧尔班在公众演讲中表现出的炽热的情感、深邃的思想,在政治斗争中表现出的勇气、德性和能力,现有的欧洲政治人物恐怕无人能及。欧尔班每周四都要拿出专门的时间看书学习,对匈牙利经典和西方流行著作如数家珍,演讲时引经据典,妙语连珠,绘声绘色,绝非一般只会念稿的西方政客所能比。欧尔班会频繁接受媒体、报刊、电台采访,向公众介绍自己内政外交的举措和想法,不定期抽出时间跟知识分子交流,以至于匈牙利人都知道,匈牙利总理府就是个知识分子云集地,欧尔班在这些高谈阔论中,一方面吸收知识界的新鲜观点,另一方面也借此破除关于他的各种流言蜚语,让大家看到真实的欧尔班。在这个意义上,欧尔班是个在西方政治体制和氛围下成长起来,深谙西方政治运作的政治家。
博弈:保守政治的内与外
(1)欧盟的“麻烦”?匈牙利与欧盟的博弈策略和欧盟的未来走向
那么,欧尔班到底和欧盟有哪些过节?要理解它,离不开对整个后冷战大环境的考察。苏联解体后,福山提出“历史终结论”,认为除了西方自由民主体制,人类再无它途,对前苏联国家来说,尤其是对中东欧国家来说,加入西方世界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受这种思潮影响,中东欧国家也开启了加入西方的“转型”之旅,认为加入西方世界,就有了和平、繁荣,有了一切。
当时的匈牙利也是遵从这条道路发展的,1999年加入北约,2004年加入欧盟后,成了西方世界的成员。但好景不长,2008年之后,欧盟先后陷入金融危机、难民危机,新冠疫情和乌克兰危机又加速了欧盟的衰退,与此同时,包括中国在内的非西方世界发展迅速,世界经济重心开始向东方转移。这使人们意识到,西方体制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匈牙利加入欧盟后,虽然享受了自由流动带来的好处,但也遭受了恶果。在经济上,为了与西方经济体制接轨,匈牙利开始加速私有化,苏联时期遗留的重工业基础被抛弃,西欧资本,尤其是德国资本大量涌入,把匈牙利给买空了。布达佩斯市郊区有一大片前苏联遗留的工业园区,现在仍然荒废弃置,让人惋惜。西欧国家高工资、高福利,就业前景好,吸引了大量匈牙利年轻人,导致匈牙利人口流失。在政治上,原苏联时期的左翼政党,在苏联解体后摇身一变,继续统治匈牙利,在私有化过程中赚得盆满钵满,成为新权贵,引发众怒。随着欧盟中央集权加剧,匈牙利也感到主权丧失,无法支配自己政治命运,内心失落感严重。
当然除此之外,在欧尔班看来,匈牙利跟欧盟的根本冲突是在文化价值观领域。由于乡村和社区发达,匈牙利是个观念偏于保守的国家。欧盟在组建之初,中右保守势力是中间力量,匈欧之间的矛盾并不明显。但后来随着西方文化思潮的急剧变化,左翼文化价值观成为欧盟的支配性理念,倾向于抹除男女的性别差异,采纳“后民族”整合方式,并秉持开放的世界主义理念,吸收全世界移民。这在欧尔班看来是匈牙利无法承受之重,因为在他看来,匈牙利人自从迁居至此,就过着一种群体主义的生活,信奉祖先和父辈遗留下来的东西,匈牙利千年历史没有被灭绝,就是因为这种绵延至今的民族文化认同。如果跟着欧盟的理念发展,那匈牙利会变得无足轻重,匈牙利人将消失在历史之中。
对于发展道路的分歧,驱使欧尔班走向跟欧盟全面对立的道路。2010年欧尔班赢得选举以来,就把通过长期执政来彻底重建匈牙利,作为自己的政治使命。为此,他推动修宪,制定体现民族主义价值观的匈牙利基本法。国内宪法学者多研究西方国家的宪法,但却忽视了匈牙利基本法的学术价值,因为该基本法序言明确宣称匈牙利采纳的的是“历史宪法”,匈牙利基本法不是自然状态中的个体契约,而是“过去、现在和未来匈牙利人之间的契约”。除此之外,欧尔班还推动修改了匈牙利的选举制度、司法制度,通过掌控媒体和大学,确立文化领导权。诸此种种做法,基本都引发了欧盟的强烈反对,欧洲议会谴责,欧盟委员会冻结资金,但欧尔班从不妥协和屈服,强调在事关匈牙利生存基本问题上,“绝不屈服”。
(2)保守国际主义:欧尔班与国际保守力量的互动
对于匈牙利和欧盟的这种对立,西方学术界一般用民粹主义框架来解释,甚至有学者将欧尔班的青民盟视为极右翼政党,这是有失偏颇的。在匈牙利人看来,匈欧看待彼此的差异,无非是衡量左右的标准和尺度不同,欧盟觉得欧尔班是极右翼,但欧尔班恰恰认为欧盟是“极左”政权。从匈牙利国内政治光谱看,欧尔班的执政举措也不极端,匈牙利国内不乏有更强民族主义色彩的极端政党,但都处于边缘,反而是青民盟一直秉持中间派路线,获得多数民众支持和认同。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观点认为欧尔班的民粹主义政权是个拒绝合作,奉行国家利益至上的政权,这也有夸大的成分。通常来看,民粹主义政党有着强烈的孤立主义诉求,英国脱欧就是这种诉求的反应。但最新的研究表明,欧洲的民粹主义政党已经“去极端化”,选择通过融入欧洲,在内部改造欧盟,而不是脱离欧盟。欧尔班也是第一批选择该路径的政治家,因为他意识到仅凭匈牙利一国是无法对抗欧盟整体的,因此要想获得更大的影响力,就必须发展欧盟层面的统一战线。
所以欧尔班近几年将发展欧美保守主义势力的联合作为重中之重。由于中东欧地区是保守势力的天然基地,欧尔班将该区域作为重点,并基于此向西欧国家拓展。除此之外,欧尔班还将特朗普作为保守势力联合的重点。欧尔班邀请前福克斯新闻主持人塔克·卡森访问匈牙利,并接受其专访,让自己在美国保守派圈子中声名大振。在那之后,一众美国保守派政治家和知识分子慕名访问匈牙利,欧尔班治国理政之道成了美国保守派学习的榜样。欧尔班还注重发展跟美国的知识联系,通过搭建智库间合作渠道,传播匈牙利的保守主义理念。在这个意义上,保守主义势力已经发展为不容小觑的国际势力。
战略:欧亚互联互通与匈牙利的历史契机
欧尔班不认同欧盟的内部治理方案,也不认同它基于意识形态推动阵营对抗的做法。在他看来,欧美主流的国际政策都有强烈的价值观色彩,党同伐异,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在欧美力量强大的时候,他们的盘算是通过经济全球化,将整个世界联系起来,辅之于价值观推广,将整个世界“西方化”。但在遭遇重大挑战后,欧美开始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开始渲染中、俄等国的意识形态威胁,试图通过推动阵营对抗实现自保。在欧尔班看来,这些都是应予抛弃的陈旧过时观念,如果欧美继续沿着这路线前进,迟早被全世界爱好和平和发展的人们所孤立,是没有前途的。
在此基础上,欧尔班提倡走实用主义的国际路线,希望通过欧亚互联互通,为匈牙利发展赢得历史契机。在这个问题上,欧尔班的眼光很独到,因为他深刻意识到,匈牙利的地理位置介于欧亚两个文明的交界点,匈牙利的历史就是反复被欧亚帝国蹂躏的历史。如果匈牙利想摆脱自己的历史咒诅,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打造为联通欧亚的“交汇点”,而不是欧亚两个文明区域都不要的“边缘地带”。对于活在地缘政治夹缝中的国家来说,只有靠自己做大做强才能谋得喘息发展之机,过度依赖任何一方都将面临被撕扯的风险。
正是这种考量,驱使欧尔班以现实主义视角看待欧亚的政治变动,强调“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他看来,美西方国家以“颜色革命”在俄罗斯和中东推动政权更迭,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美国在中东几十年的反恐战争,什么都没得到,反而产生大量难民,这些难民无处可循全都涌向欧洲,又激化了国内社会矛盾,引发剧烈的本土主义反弹。在俄罗斯问题上,欧尔班认为西方国家没有充分考虑俄罗斯的安全利益,对自由世界的力量迷之自信,不断推动北约东扩,最终引发普京的强烈反击,得不偿失。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骑虎难下,不断推动战事升级,将欧洲一步步引向灭亡。
未来:中欧连接的重要支点?
在对华问题上,欧尔班有两个比较突出的观点:一是认为中国的发展对匈牙利来说是机遇,而不是威胁,发展中匈合作是匈牙利谋求自强之道的历史契机。二是认为中国推动务实合作,不附带价值观诉求,这远优于欧盟附条件合作方式,中国是匈牙利实现民族复兴的战略伙伴。
就第一点来说,匈牙利近几年发展的所有重心都在于东西方的互联互通,这其中基础设施和能源节点建设是重中之重。欧尔班意识到,只有完善的基础设施和物流体系,才能承担起欧亚“过境国”的角色。所以欧尔班将布达佩斯机场重新国有化,通过战略规划,将之打造为国际航空港,通过投资匈塞铁路,打通匈牙利南向发展的瓶颈,致力于联通希腊比雷埃夫斯港,实现南北方向的陆海联运,通过购买意大利的里雅斯特沿海地区的扩建工程特许权,实现东西方向的陆海联运。在发展对华合作上,欧尔班的理想是让西方最发达技术和东方最发达技术在匈牙利相遇,他最热衷举的例子是中匈德在新能源汽车领域的合作,比如在匈牙利德布勒森市,引进中国电池企业生产电池,产品出厂后传送给近在咫尺的德国宝马汽车总装厂。
中国对中匈合作的期望可以概括为两点:一是希望匈牙利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同行者”,二是希望借力中匈合作,打造通向欧洲的平台,并塑造欧洲对华认知。在去年高访的时候,中国领导人向匈牙利传达了中国式现代化的理念,欧尔班对此深感认同,在此后的多个采访中都提到,中国希望匈牙利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同行者”,匈牙利感到与有荣焉,也希望通过深化中匈合作,成为21世纪的赢家。与此同时,匈牙利在发展中欧关系中也扮演着重要的桥梁角色。近几年受大国竞争因素影响,欧盟越来越倾向于从风险角度看待中欧合作,完全背离了中欧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定位。通过创造更多造福两国人民的经济项目,中匈合作无疑在塑造欧洲对华认知方面发挥重要作用,相信中匈两国将在互相尊重、平等互利基础上走得更为长远。
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欧尔班内外发展战略的局限和困境。就内部来说,受国际经济大势影响,匈牙利近年来通胀高企,经济发展吃力,引发一些民众不满。随着大量投资涌入,匈牙利也日益面临改善营商环境、提高经济基础设施、补足劳工短缺的挑战。与此同时,匈牙利内部反对力量也顺势集结,成为不容小觑的政治势力。就外部来说,在大国竞争日趋激烈,周边局势变动不居背景下,匈牙利互联互通战略难免受到挤压,能否逆势而为,是对欧尔班及其政府不小的考验。
原文标题《欧洲版特朗普, 趁机抛出一个震撼中美的大计划》,文章来自公众号“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作者孔元,北京大学法学博士,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所博士后,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外国语学院岗位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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