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公众号:橡树实验室(ID:xssys618)
文丨徐美娟 编丨蓝精灵 排版 | Luna
近段时间,有关清北生批量涌入中学做教师的新闻,曾一度引发各界关注,社会也给予了褒贬不一的评价。
这几年,清北生做老师一直在被热议
在世俗的观念中,这些清北生背负了怎样的压力?
重返校园、投身教育,是否是他们的理想之选?
清北生当中学老师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我们找到两名清北毕业生聊了聊,他们目前的身份正是中学老师,本文试图从他们的立场一探何以从教的初衷,以及他们的工作现状。
这里面,有他们对自己性格、能力和优劣势的清醒认知,有对教师这份职业的长远规划,也有从现实中遭遇的各种困境和数不清的成就感……希望从清北生的视角,呈现另一种体验和观察。
在他们看来,当教师是一门技术活,具有很高的技术含量和社会价值,尤其是在当下AI时代将大有可为,而高端人才的涌入一定会为教育行业带来颠覆和改变: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饭碗是指定要给谁的,能力才是根本。”
学霸教书,也有烦恼
“这节课白上了”
周星至今仍记得学校领导、资深教师第一次听完他讲课后给出的评价:“站在学生的角度,我听完你这节课之后,没有任何收获。”
“相当于这节课白上了。”周星说,学校领导当即给他列了不下10条的改进意见。
周星所在的学校,位于某新一线城市的核心区,在当地教育圈颇负盛誉。当初周星以北大高材生的身份加入这所名校时,被认为是天选之人,不少家长认为会让这所学校“实力大增”。
但第一次登台亮相就迎来差评,这件事对周星的打击很大,他从没想过自己从北京大学出来后,会折在讲课上面。
“我之前在寒暑假做过培训班,有过相关的教学经验,没想到这些经验和一所全日制学校所需的教学经验完全不一样。”
至于课型、结构、板书等师范生专有的技能,周星作为非师范生,在工作初期也常常犯难。
此外,如何与家长保持沟通、交流,并为班级营造一种积极、互相信任的氛围等也曾让他头大。
他还记得高一上学期,自己经常头疼的一个问题:“这个题这么简单,为什么学生就是听不懂。”
这些苦恼,在长辈看来则毫无必要,他们更在意的是他作为北大毕业生身份“降维”的问题。
“你北大毕业回到咱们这儿来,至少是个县长。”不少长辈表达过这样的惋惜。他们至今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去做中学老师,话里话外都透着天大的可惜和择业失败的评价。
周星老家在河北,其实上大学前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老师。“我知道当老师有多累。”他读高中那会,一个月放一次假,他的老师几乎没有自己的休息时间,老师的家人也总说“这个人好像消失了一样,一年到头见不到人”。
而他踏上教育这条路,是在考上北京大学之后。原本一心想从事科研工作的周星发现,实际的科研工作不但跟想象的不一样,还因为遗传性手抖,经常试剂滴不准,或是将强酸滴到自己手上。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对未来的规划:我能做什么?
在斟酌过大厂、制造业、公务员等都不适合自己后,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做老师”的念头。
他曾亲眼见证自己暑期培训带过的一个孩子,数学成绩从不及格到及格、高考总分由不到400分提到接近500分,这让他的内心有了某种变化。
“虽然我只带了这个孩子一个暑期的时间,但后来我们一直保持联系,我们既像师生又像朋友,所以最后得知他高考超了本科线,我真的替他感到开心。”
就这样,周星从北大毕业后,成为了一名中学老师。如今,他是一个班的班主任,兼着两个班的数学老师,同时还是强基课程的负责人。
另一边,几乎是同一时间从清华毕业的陈俊兵,也去了一所中学。目前,他是这所中学的竞赛教练兼强基计划教练。
和周星不同的是,陈俊兵的教学苦恼要少一些,“只有板书、教案、学案等比起师范生弱一些。”
这是因为他上大学后,不想再伸手问家里要钱,所以除了将心思放在学业上,也开始在外兼职教培老师,积攒了经验。
2017年,正值教培行业发展期。根据中国产业调研网公布的数据,截至2017年,我国教育培训行业的市场规模已经超过20000 亿元,达到22000 亿元,较2016年同比增长12%。
大一的陈俊兵顶着“清华学子”的名头,进入了教培行业,工作内容是每周六、日飞去全国各地给学生上课,每天6个小时,时薪200元-300元。
“几乎没有教学技巧,教培机构会提供给我一份成熟的讲义,我就照着念。”陈俊兵评价自己第一年根本不会讲课,更多时候是解答学生的问题。
而他真正考虑成为老师、扎根教育行业是在大二之后。那一年,他开始自己写讲义、琢磨怎么上课,带的学生里也出了清北生、高考状元等。
“我开始觉得自己有做老师的天赋,或许这个行业不光是我现在经济独立的一个手段,未来也可以是我的职业发展方向。”
之后,陈俊兵将更多精力放在了对教育行业的了解上:他轮岗过销售、助教、教研等工作,也辅修了清华的教育学,对于讲课的规范、教学理论等都有了更系统全面的认识。
中途因为转专业、创业等事,陈俊兵从清华大学毕业用了6年,原本打算在教培行业深耕的他,却在毕业前一年遇上了“双减”。
2021年7月,“双减”令下,根据当年12月21日教育部在围绕“双减”工作情况汇报会上披露的数据,仅5个月时间,学科类线下校外培训机构压减了83.8%,线上校外培训机构压减84.1%。
图源:中国教育报公众号
虽然“双减”规范了教培行业,但陈俊兵仍然看好教育行业的发展,认为这是值得干一辈子的事业:“教育的变现能力在很多职业里都算是非常强的,孩子的教育投资一直是中国父母的心头大事。”
陈俊兵决定发挥自己的专长和独特性,将目光投向“高端市场”:中学竞赛教练。
帮助学生拔高思维
“一道题7种解法”
从初出茅庐,到领导告诉周星“你的课我以后不用再来听了”,他用了一年的时间。
“苦了一年,终于入门了。”周星感叹道。
虽然缺乏师范技能的他,需要花更多时间才能走上教学“正轨”,但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相比普通的师范生,我知道成为一个最优秀的学生,有哪些特点、如何安排学习,因为我自己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周星的初中成绩曾一度徘徊在能否考上高中的边缘,他是从一个普通班,一步一步努力到一个拔尖的班级。正是因为成为过各个分数层次的学生,所以他更加知道每个阶段的学生会遇到哪些瓶颈、需要怎么突破。
“如果是师范生的话,他们可能这一学科也不差,但肯定没有我学得好,因为我知道怎么考130分、再考140分,在这方面,我们领先师范生,这是我们的经验。”
也正是如此,许多清北生走进中学,担任竞赛教练、强基计划教练。
去年9月,高考以703分考入北京大学工学院的李欣蕊,入职了一所中学成为生物竞赛教练;
而另一位清华大学计算机专业的直博生陈许旻,在博士毕业后,也成为一名中学信息学竞赛教练。
“不可否认,清北生对专业知识的掌握和应用的确比师范生更强。”周星现在也是所在学校的强基课程中心负责人,他在做培优时,会将自己大学所学的部分知识应用到高中教学中。
“在题目的深度和广度上都会进行一定的拓展,相当于给学生扩展知识面、激发学生学习兴趣。”
“优秀的人教优秀的学生,可以让学生变得更加优秀。”这是周星现在任职的学校校长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帮助顶尖的学生拔高思维,陈俊兵也是奔着这个来的。
“顶尖的学生一定要用顶尖的老师去培养。”陈俊兵认为,名校毕业的老师,潜力更大、学习速度更快,能够真正在思维上把学生带起来。
在全职加入学校之前,陈俊兵已经受邀到20多个省份讲课,“因为我讲的课不可替代,我给高三的学生讲高考压轴题的多种解法,有时候一道题我可以给出7种不同的解法。”
在他看来,新高考改革以来,不但考试内容发生了变化,出题风格也越来越灵活,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需要做的是帮助学生拔高思维。
据悉,2024年是新高考改革实施的第十年,到2025年将有29个省区市完成“新高考”落地,全面构建起分类考试、综合评价、多元录取的考试招生新模式。
新高考要求深化高考考试内容改革,依据高校人才选拔要求和国家课程标准,科学设计命题内容,增强基础性、综合性,着重考查学生独立思考和运用所学知识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
对此,2022年9月,时任教育部教育考试院党委书记、院长孙海波表示,考试内容科学服务选才,注重学用结合、创设真实情境,突出思维品质、强调开放灵活,实现高考由解题到解决问题的转变,注重考查关键能力。
这意味着,死记硬背、机械刷题、题海战术在高考中越来越难以发挥作用。
“学生需要的不再是老师一板一眼地给他把答案讲清楚,而是需要老师有自己独到的想法,以帮助他们打开思维。”陈俊兵分析,这可能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学校需要清北等名校生。
陈俊兵还分享了自己做老师这一年半以来最欣慰的时刻:“有一个学生非常喜欢我布置的作业,他管我的作业叫‘好吃’。每次我发作业的时候他都说有‘好吃’的了,因为他平时‘吃不饱’,如果作业有足够的难度和挑战性,他会觉得这个特别‘好吃’。”
和师范生抢饭碗?
“打铁还需自身硬”
但大量北大清华毕业生纷纷去中学应聘,被解读成了和师范生“抢饭碗”,对他们是一种降维打击。
前段时间,苏州中学公布的13名拟录用毕业生中,6名清华、4名北大,且无一人是师范专业毕业,在网络上引发热议。
对此,周星并不认可:“打铁还需自身硬。不管是师范生,或是非师范生,想要走上教师行业这条路,肯定要增强自己的综合能力。”
他说,自己目前所在的学校也有许多师范毕业的老师,“各行各业都有竞争,把自己的专业水平做好、做强,自然不愁找不到工作。”
在他看来,教师是非常需要技术含量的一个职业,可是从前的家长总喜欢对自己的孩子说“在外面混不好,大不了回家当个老师”,这句话实际上是把教师这个职业当成了一个兜底的选择,降低了教师的职业难度和它在整个社会中的地位。
“目前,教师行业在逐渐进行学历升级,提升教师队伍的整体水平,所以越来越多的名校毕业生走上教师岗位。”
陈俊兵则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饭碗是指定要给谁的,能力才是根本。
从宏观上来看,越来越多清北等名校生进入教育行业,是因为行业需要这些人才。
去年8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弘扬教育家精神加强新时代高素质专业化教师队伍建设的意见》提出,强化高层次教师培养,为幼儿园、小学重点培养本科及以上层次教师,中学教师培养逐步实现以研究生层次为主。实施教师学历提升计划。
“如果这个行业只需要师范生,那没有学校愿意花高薪挖清北的学生,恰恰是因为师范生们不能满足这个行业的需求,所以才有这么多清北生进入这个行业。”
陈俊兵认为,在AI来临的时代,教育行业也有机会迎来革新,而推动行业革新就需要大量的高端人才。
“从前讲课是教材,现在PPT的加入让课堂更加生动了,未来或许能用AI技术实现一对一个性教学。失去知识传递垄断性和权威性的教师,如何与AI配合实现好的精准教学,将是教育行业在AI时代的最大挑战。”
至于名校毕业生能否教好学生这样的担忧,周星说,名师其实不一定能出高徒。他认为,教育本来就是一个不确定的事情,也是充满遗憾的事情,除了老师的付出,更多时候要看学生自己的努力。
在成为老师这一年半的时间里,相比自己做的课题、获的奖项,周星更看重自己的进步、学生的进步,这也是他作为老师的荣誉感。
“能够看到学生们变成熟、成绩进步,整个班级更有凝聚力,让我觉得教师这个职业算是没有白干。”
而他也准备扎根这个行业,“教师这个行业,9年是正当壮年,20年才是中流砥柱。”
另一边,陈俊兵也正在朝着自己高中数学老师的样子努力着。
他还记着高中的一次晚自习,被数学老师叫到走廊上单独讲题,在一道题讲了4遍他仍然不明白、1个小时过去后,本以为老师会打他,没想到数学老师却对他道歉:“兵兵,不好意思,这个题我还没琢磨明白,我回去再好好想一想,明天再来给你讲,今天你先回去,耽误你晚自习时间了。”
现在他面对学生,如果出现讲不明白题的情况,也会给学生道歉,“当然我做的更多的是,他们问我一道题,如果我没有把握,我会说你下节课再来找我,我先把它琢磨明白。”
至于大量清北人才涌入教育行业,陈俊兵认为这不失为一件好事,“聚集了大量高端人才后,教育行业的某种标准会被颠覆,至少在顶尖的教育圈子里的某种标准会被颠覆。例如,现在的特级教师和40年后的特级教师,可能是截然不同的,有不同的要求和追求,对教育科技的利用程度一定完全不同。”
陈俊兵认为,教育行业需要抓住这个机会,把行业的标准往上再推一个台阶。“大量的清北高材生往中学走,其实非常罕见,这与现在的大环境有关,那么要怎么发挥出他们的能力,这是整个教育行业需要考虑的事情。”
(应受访者要求,周星为化名)
原标题:“你北大毕业回到咱们这儿来,至少是个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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