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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文人岳珂是岳飞之孙,在他十岁时,曾随做官的父亲来到广州居住。当时城中有不少番邦的商贾与本地汉人融合共居,互通有无。这般市井景象被他记录在《桯史》中,流传至今。
《桯史》中提到一个叫“窣堵坡”的地方,这里就是现今被熟知的广州怀圣寺光塔。光塔原名“番塔”,属典型的阿拉伯建筑风格。宋元之际一度称为“怀圣塔”,清代以后普遍被呼为“光塔”。
光塔从宋代就有“昼则悬旗,夜则举灯”的记载,曾为海上丝绸之路的番人和海舶作过不少贡献,是古代广州“海上丝绸之路”的标志之一。
光塔所在的光塔街内遍布丰富的多元文化,就像一座没有围墙的“博物馆”。
▲广州怀圣寺光塔。(图片来源:广州越秀发布)
是什么让这里呈现和平互惠、文化多元、贸易繁盛的景象,以至于让这位岳飞后人印象深刻?这就得从“蕃客”谈起。
01
蕃客——漂洋过海而来的商贾
“蕃”通“番”,意为域外的国家或民族,而“客”为客人或客居,故广义上“蕃客”便指外国人。汉代以后海上交通兴起,古人逐渐把于海路而来的外族称为“蕃”。
漂洋过海而来的外国人,多以波斯(伊朗)人、大食(阿拉伯帝国)人为主,故一些史籍文献把 “蕃客”一词等同于“外国穆斯林”。但事实上唐代以前波斯的主流宗教为拜火教,公元7世纪以后才逐步转向伊斯兰教。
这些远来的蕃客有各国官派的留学生,有求法取经的宗教信徒,但更多是以贸易为目的的商贾。
广州自唐代伊始便是中国最大的海港之一,自然也成为了“蕃客”们海上来华经商的首选地。
▲鉴真和尚雕像。(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唐代高僧鉴真和尚在天宝年间目睹广州水面上舳舻千里,各国人员往来贸易的画面:
“江中有婆罗门、波斯、昆仑等舶,不计其数,并载香药、珍宝,积载如山。其舶深六七丈……师子国、大食国、骨唐国、白蛮、赤蛮等往来居住”。
以今天的视角看唐代广州城中外国人口的比例,会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大德《南海志》记载天宝元年广州户数四万两千,人口二十二万。那当时的蕃客有多少呢?
《旧唐书·李勉传》中载: “(唐代宗大历) 四年,除广州刺史,……舶来都不检阅,故末年至者四千余。”著名唐史专家张星烺由此推论“以每舟容载二百人计之,四千余舶当载人至八十万余”。
本地人口二十二万,外国蕃客八十余万,唐代广州国际化的程度恐怕超越今天世界上任何现代都市。
到了宋代,宋廷无力收复北方燕云十六州,而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又被西夏占据。陆路贸易不畅,便只能把目光投向海洋。
▲南宋时期形势图 。(图片来源:中国疆域历史地图集)
特别是靖康之变以后,南宋偏安一隅,财政收入也随之锐减。北宋岁入三千万贯,南宋只剩二百万贯,这使得南宋海洋政策表现出利益取向。
南宋绍兴十六年上谕“市舶之利,颇助国用,宜循旧法,以招徕远人,阜通货贿”,足见官方鼓励海洋贸易、招揽外商,以通商之利充实国库,从结果看确实所获颇丰。在历代中原王朝中第一次以财政的眼光看待海上贸易。
而这些往来不绝的蕃舶蕃客,正是让海上丝绸之路帆樯万里、货通天下的根本。
02
蕃坊——蕃客聚集的外侨社区
古代远航需借助风力,蕃客们需要等待下一年的季风才能回国,因此要长期停留在广州休整,有的干脆定居下来。
《萍州可谈》载:“北人过海外,是岁不还者,谓之‘住蕃’;诸国人至广州,是岁不归者,谓之‘住唐’。”
城中大量蕃客聚集居住的地区,被称作蕃坊,与近现代海外华人集中的唐人街类似。其范围大致以今天广州光塔路光塔为中心,南至惠福路,北到中山六路。
如今,当地不少街巷地名还有当年蕃坊的印记。比如甜水巷的“甜水”是阿拉伯语山岗之意,而仙临街的“仙临”则为阿拉伯语中国的转音。甚至今天我们把清真寺称为“坊”或“寺坊”都来源于过去的蕃坊。
▲俯瞰光塔街。(图片来源:广州越秀发布)
蕃坊一旦形成,人口激增,内部就不可避免地发生矛盾冲突。唐朝政府采取柔和开明的民族政策,以“因俗而治”为原则,在政府不干预的情况下允许蕃坊内部自行推荐德高望重者为代表,朝廷册封其为“都番长”。这些都番长不仅是蕃坊内的行政长官,也是宗教领袖。
▲始建于唐代的广州怀圣寺,历史上经历了多次重建。(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蕃客犯法,需先经中国官府审判,再交由蕃坊内部依据伊斯兰教义惩戒。后来逐渐演变成轻罪交由蕃坊,“徒刑”以上则由官府法办。这种模式其实与中原汉人小罪宗族内部惩处,恶性事件递解县衙一致。
蕃客虽聚居于蕃坊,但长期“广人与夷人杂处”,双方通婚在所难免。唐代规定如果蕃客娶了汉女为妻妾则必须留在中国,明示“诸蕃使人所娶得汉妇女为妾者,并不得将还蕃”。且不论这种法条是否合理,但我们还是能从中窥探出唐朝政府对于蕃客并不排斥。
随着蕃客在华生息繁衍,代代相传,其文化习俗也逐渐与当地融合。为了往来方便,这些外族往往用音译方式改取汉姓,如蒲、娑、至、层、打、摩、陀、亚等。
蕃坊内还建立“蕃学”供蕃客子弟就读,如北宋政和年间,“天下大治,四夷向风,广州南泉请建蕃学”。当然也有不少蕃客子弟与汉人学生一起就读一般学校,甚至经科举考取功名。
▲广州市保存着很多古街坊,图为永庆坊外景。(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随着朝代更迭,世事变迁,蕃坊的界线逐渐模糊,蕃客也逐渐融入。元代政府允许蕃客入籍,成为国家正式的“编户齐民”。
《明史》中有“元时回回遍天下”的说法,入籍蕃客占了其中大部分。到了明清两代,蕃客后裔成为中华民族一份子,过去的蕃坊也慢慢沉积于广州的史迹中。
自秦汉以降,中原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政权战火不断,但向南方的整合却一向比较顺利。无论是西洋还是南洋来的蕃客,都能在中国自由贸易,和合共生。
这其中,地理、气候因素所起的作用不小。广东福建等南方沿海省份适宜农耕,自然物候条件甚至胜过中原。在同一生产方式下,中原文化向南播散畅通无阻,甚至远来的蕃客也容易融入其中。
▲广州市黄埔古港粤海第一关纪念馆。(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从大历史角度来看,时代的潮流总体是越来越开放的,中国开放的大门也只会越来越大。但是不可讳言,局部国际政治经济上单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致使经济全球化势头受挫。
越是历史的关键节点,越要认识开放与流通的重要性。历史没有断点,古今流转不绝,千年以前东西方的贸易交流,不会随风而去。“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会承接过去的驼铃与风帆,联结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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