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的作品中很少沾染浓厚的说教意味,而年轻人对《宛如阿修罗》“登味”的批判,其实直接指向的就是作品中“温吞”的底色,换句话说,在当下的东亚社会里,是枝裕和的阐述系统,或已无法引燃年轻人的共鸣。

同时值得关注的是,经典作品的“二轮翻新”,究竟应该更加迎合名导的作者性,还是应该更为顾及时代的反馈。

作者:条形码‍‍‍‍‍‍‍‍‍‍‍‍‍‍‍‍‍‍‍‍‍‍‍‍‍‍‍‍‍‍‍‍‍‍‍‍‍‍‍‍‍‍‍‍‍‍‍‍‍‍‍‍‍‍‍‍‍‍‍‍‍‍‍‍‍‍‍‍‍‍‍‍‍‍‍‍‍‍‍‍‍‍‍‍‍‍‍‍‍‍‍‍‍‍‍‍‍‍‍‍‍‍‍‍‍‍‍‍‍‍‍‍‍‍‍‍‍‍‍‍‍‍‍‍‍‍‍‍‍‍‍‍‍‍‍‍‍‍‍‍‍‍‍‍‍‍‍‍‍‍‍‍‍‍‍‍‍‍‍‍‍‍‍‍‍‍‍‍‍‍‍‍‍‍‍‍‍‍‍‍‍‍‍‍‍‍‍‍‍

编辑:蓝二‍‍‍‍‍‍‍‍‍‍‍‍‍‍‍‍‍‍‍‍‍‍‍‍‍‍‍‍‍‍‍‍‍‍‍‍‍‍‍‍‍‍‍‍‍‍‍‍‍‍‍‍‍‍‍‍‍‍‍‍‍‍‍‍‍‍‍‍‍‍‍‍‍‍‍‍‍‍‍‍‍‍‍‍‍‍‍‍‍‍‍‍‍‍‍‍‍‍‍‍‍‍‍‍‍‍‍‍‍‍‍‍‍‍‍‍‍‍‍‍‍‍‍‍‍‍‍‍‍‍‍‍‍‍‍‍‍‍

版式:王威


当时间轴被快速拉至2025年时,“老登”已经不再是什么新鲜名词,和《芭比》上映后“父权制”一词成为了语言的图景式展演相似,“老登”也不再只是小范围内的狂欢和审判。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由是枝裕和翻拍、原作出自向田邦子之手的经典日剧宛如阿修罗》,1月播出以后便引发了不小的争议。更有是枝裕和的影迷在看完后直言不讳:2025年还在拍这种东西,究竟能够讨好谁?

“这种东西”,其实恰恰点出是枝裕和版《宛如阿修罗》的局限性,作为这一版的编剧和导演,是枝裕和缺失了对当下日本社会现状以及女性在家庭、婚姻关系中身份认同的观察,呈现出来的影像更像是一种对于向田邦子所处时代的全然致敬,却鲜少见到他本人的思考与表达。因此,今年第一“登”的“控诉”,也算合情合理。

而再往深处探寻,作为网飞与是枝裕和梅开二度的合作,其中亦能察觉到网飞对于日本市场的坚持和挖掘。十年间,网飞在日的本土化策略几经更改,而《宛如阿修罗》,也算是网飞在日本市场新一轮内容策略中的“实验品”。

“过时的文本”,真是如此吗?

一个需要明确的事实是,《宛如阿修罗》创作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特殊的时代背景也造就了原作视野上的特殊与独一性。

这种独一性,具体来说便是:向田邦子的原作并非在谈论尖锐的社会议题和性别纷争,而是以一种不易引人察觉的口吻娓娓道来在昭和时代,日本社会中以家庭为单位的男男女女如何生活。

“润物细无声”地展现昭和时代的家庭生活和四姐妹之间流动的情感关系,才是《宛如阿修罗》始终经典的原因所在。


而从剧作结构上来看,“父亲出轨”便是《宛如阿修罗》的楔子。

这桩隐秘的情事被三女泷子无意中撞破,随后她展开调查,并告知了其他几位姐妹,到这里,叙事重心自然而然越过父亲,聚拢在被家庭忽视且无限度消耗的母亲身上。

母亲的形象,最初则建立在女儿们的哄笑之上。大女儿纲子和二女卷子在闲聊时提起母亲发皴的后脚跟,像是一出危险的征兆和凶猛的隐喻,母亲这没有过多滋润的一生,不需铺陈开来,便能让观众品出无奈与落寞。


事实上,即便到母亲临终时,观众都未曾了解,她的一生究竟是怎样的,为何能够忍受丈夫出轨十年,又为何能够忍受丈夫冷淡地对待她,不称呼她的名字,而只喊一句“喂”。

同面目模糊的母亲相比,四姐妹的面庞则丰满许多,大姐纲子离异多年,出轨了合作的餐馆老板;二姐卷子,怀疑丈夫出轨,但一直不曾挑明;三姐泷子,寡言内敛,因为未婚,所以一直被姐妹们调侃嫁不出去;四妹咲子,爱上一个没有正式工作的拳击手……

四姐妹面临着各自人生中的艰辛,却又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或主动或被动地接受了这种艰辛。

诚然,《宛如阿修罗》讲述的是当下最为时髦的“女性群像”的故事,但其中涉及男性出轨、女性婚姻等议题的剧情,却会让年轻观众感到“过时”与“陈旧”。然而如果我们仅仅这样为《宛如阿修罗》作结时,其实恰恰忽略了其中隐藏着的批判性。


向田邦子在文本中倾注的批判与思考常以主角们下意识说出的带有强烈性别色彩和厌女倾向的台词,而猝不及防映现在观众面前。

卷子在得知父亲出轨后,淡定地揶揄“爸爸毕竟是个男的”;咲子则淡漠地表示,父亲出轨,母亲也有责任,因为她太过古板,没有女人味;二女婿选择私底下悄悄向岳父表示支持;而父亲本人的态度则是:毕竟我们只是普通人——言下之意是,出轨是普通人都会犯的错。

父亲的背叛与不忠被洗刷干净,出轨,似乎变成了现代社会中常见的“消遣”,不致命,无瑕疵,甚至还具备某种正当性,直到这一刻,观众才会体悟到尖锐的讽刺与批判。

《宛如阿修罗》并未忽略掉另一位当事人——母亲,在剧中,母亲整理父亲衣物时,从口袋中翻出了玩具汽车,愣怔了几秒后,母亲将玩具汽车狠狠砸碎,眼神中透出怨毒,这是母亲的情绪得到宣泄的时刻,亦是母亲脱离了原有的“妻子”、“母亲”的身份后,再度回归到个体的瞬间。

当我们在批驳剧中这些角色守旧迂腐的同时,是否又意识到了角色展现出的厌女情绪并未销声匿迹,甚至于即便到了现在,也还有不少人抨击所谓的“大龄剩女”(一如剧中泷子的遭遇),维护在婚姻中不忠的男性……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宛如阿修罗》的文本并非“过时”,而是不能满足人们偏好“爽剧”的审美取向。


是枝裕和的忽视与回避

即便《宛如阿修罗》的文本算得上可圈可点,但是枝裕和此次的翻拍,却并未得到更多年轻观众的认可,他们质疑其翻拍的《宛如阿修罗》是老古董,“没必要翻拍”。

客观来说,是枝裕和的作品中很少沾染浓厚的说教意味,更不存对女性的剥削和歧视,因而年轻人对《宛如阿修罗》中是枝裕和“登味”的批判,其实直接指向的就是作品中“温吞”的底色,换句话说,在当下的东亚社会里,是枝裕和的阐述系统,或已无法引燃年轻人的共鸣。

这种保守温吞,在《宛如阿修罗》中的体现便是对于文本的取用不加筛选,是全然的致敬。


在剧中,卷子一直怀疑丈夫出轨,但始终没有勇气揭开真相,不仅如此,卷子本人更是继承了母亲沉郁的性格,为家庭、丈夫和孩子默默付出,这样的性格塑造明显缺乏人物弧光,也很难与当下的社会风潮进行联结。

而咲子在男友身上奉献了自己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婚后无微不至照顾男友的衣食住行,对方却出轨了,一连串的密集剧情也不免让观众审判其“恋爱脑”。

由此可见,是枝裕和拒绝做出价值判断,对待镜头中的女性角色也没有审判欲望,仅仅只是注视着这家人的生活,镜头缓慢而优雅地掠过纲子插花的花瓶、卷子为丈夫整理领带的双手、泷子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以及咲子手中的红色拳击手套……

没有审判欲望的另一面,则意味着是枝裕和对于当下存在于东亚社会中的性别议题、女性权益等内容,是忽视与回避的态度。他无意将女性此时此刻的具象困境,嵌入五十年前的文本中进行探讨。


某种程度上,是枝裕和一直是顽固的,在空泛抽象的议题与具体的个体之间,他始终关注的是后者——“人”的境地,“人”的动态。

这种关注,被投射进《小偷家族》里,是对于几个素不相识的人围聚在一起生长出的情感,进行纤毫毕现的观察,被投射进《宛如阿修罗》里,则是对四姐妹各自生活中掀起的情感涟漪,做出最生动的捕捉。

“登味”也好,温吞也罢,本质上,是枝裕和不关注此时此刻密集发生的抵牾,无法体察到最当下的情绪,也就自然而然没有办法理解年轻人关心什么,想要什么。

更为重要的是,在当下这一短视频时代,观念先行,情绪超前,思考反而滞后了,人们比起去体悟具体情境之中的人,更乐于感受到情绪的暴力化碎片。

因此,“老登”审判,也更像是因集体情绪没有得以宣泄和满足所产生的蝴蝶效应。问题并非在于,是枝裕和是否有“登味”,而在于经典作品的“二轮翻新”,究竟应该更加迎合导演的作者性,还是应该更为顾及时代的反馈。


虽然新版《宛如阿修罗》上线以来,口碑差强人意,但这一经典作品的改编,仍旧显露出网飞对于日本市场的进一步下探。

自2015年开始,网飞便着手在日本市场布局,同年9月,由日本女星桐谷美玲主演、网飞与富士电视台联合制作的原创剧《内衣白领风云》上线,但口碑和数据都不尽如人意。

随后几年,网飞一方面购买了大量日漫IP,进行原创动画制作和漫改剧拍摄;另一方面,凭借《弥留之国的爱丽丝》等强设定的类型剧,攻占电视剧市场。截至2023年,网飞在日市场的营收额超过其亚洲地区总收入的四分之一。

近两年,网飞在日本市场内容偏好上进行了更为深度的挖掘,以《宛如阿修罗》为例,经典剧作IP+大导加持,网飞的野心其实昭然若揭,比起年轻的日漫受众和类型剧爱好者,坚实的日剧传统受众,对于它来说,是拥有更多可能的蓝海。即便目前网飞还在寻找最合适的模式来攻略日本市场,但得以预见的是,在未来,也许不仅会有更多经典日剧打上“网飞”的标签,也会同网飞版《百年孤独》一样,有不少日籍作家的文学作品勾芡上独特的网飞风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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