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子,你到底咋想的?都快27了,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要,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二婶站在院子里,手里一边掸着围裙上的灰,一边对着我喊。
我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闷头喝水,没吭声。
那年是1978年,我提干的第二年,也是我第二次回家探亲。
说实话,这次回家,心情比头一次探亲轻松多了。
毕竟身份不一样了。
上次回来,我还是个普通的兵,家里人见了我,嘴上夸着“咱家成子能吃苦”,可眼里却透着一丝担忧。
那时候我已经23岁,还是个光棍,村里人议论我,说啥“这兵当得好是好,就是回来连个媳妇都没带”。
父母听着这些话,嘴上不说,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可我那时候没办法,部队训练苦,任务重,谁还顾得上这些?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
我提干了。
拖拉机刚开到村口,迎接我的阵仗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村里的大队书记、民兵连长,还有乡亲们都在那等着。
父母站在人群前头,眼睛亮得跟星星一样。
我跳下拖拉机,赶紧给大家发烟,嘴里一边寒暄着“哎呀,哪敢劳大家等着,真是不好意思”。
一圈烟发完,父亲拍着我的肩膀,满脸笑容地说:“咱村出去的干部,也就你一个!这可是咱老王家的光荣!”
母亲在旁边接话:“这回回来,咱家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发虚。
说实话,这次回来,我隐约知道家里人可能要给我张罗亲事。
父母那点心思,我从小就摸得一清二楚。
果然,晚饭桌上,父亲端着酒杯,话里话外都在旁敲侧击。
“成子啊,你今年也不小了,村里跟你一块长大的小伙子,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母亲也在旁边帮腔:“你看咱隔壁李家,那媳妇多能干,家里家外一把好手。”
我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装作没听见。
父亲见我不吭声,干脆直白地说:“这次回来,咱得把你的亲事定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随口敷衍了一句:“行啊,你们看着办。”
现在想想,真是要命。
第二天一早,母亲把我叫醒,说外公身体不好,让我去看看。
她还装了些肉和鸡蛋,让我提过去。
我刚吃完一碗玉米糊,还没来得及擦嘴,二婶就挑着担子来了。
“正好,你陪我一起走,帮我把这担粮食送到公社去。”
我一听,赶紧接过担子,说:“二婶,你歇着,我来。”
路上,二婶一直跟我闲聊。
她问我在部队能不能吃得惯,睡得好不好,又问我提干后是不是有单独的宿舍。
聊着聊着,她话锋一转,问:“成子啊,你觉得咱村的姑娘咋样?”
我愣了一下,随口答道:“咱村姑娘都挺好的啊。”
二婶笑了一声,接着说:“那你要不要看看别的村的姑娘?公社那边有个小梅,长得水灵,性子也好,去年刚考上了公社的供销社,你觉得怎么样?”
我赶紧摆手:“二婶,我在部队忙,真没时间考虑这些事。”
二婶一听,脸沉了下来:“忙?再忙还能忙过一辈子?你今年都快27了,再不成家,村里人都该说闲话了!”
我低头走路,不敢吭声。
说实话,我一向怕二婶。
她是我父亲的亲妹妹,从小对我疼爱有加,但脾气火爆,动起手来毫不含糊。
走着走着,二婶突然停了。
我抬头一看,前面是个陌生的院子。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有几只鸡在啄食。
二婶推开门,招呼我进去喝口水。
我心里纳闷:她什么时候跟这家人这么熟了?
一个中年妇女迎了出来,二婶热络地叫她“春花嫂”,还催促她倒水,说我帮她挑了一路担子,累得够呛。
正在我喝水的时候,一个姑娘从屋里出来了。
那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淡绿色的棉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喊了一声:“妈,这是谁啊?”
我站起来,礼貌地笑了笑,心里却有点尴尬。
这时候,二婶插话了:“小梅啊,这是我侄子,叫王成,今年刚提干,当干部了。这次回来,我非得带他来看看你。”
我差点被水呛到。
原来,二婶是带我来相亲的!
这下好了,我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站在那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姑娘倒是落落大方,端了一盘瓜子过来,坐在旁边跟二婶聊了几句。
这家人条件不错,姑娘也确实长得周正,但我心里只想着赶紧走。
回去的路上,二婶问我:“小梅怎么样?你可别挑三拣四的,这姑娘可难得。”
我赶紧摆手:“二婶,我真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二婶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提了干,就了不起了?还想找个天仙不成?我告诉你,这事你不能反悔!”
我被她说得脑袋嗡嗡的,索性赌气说:“行行行,你们看着办吧。”
可谁知道,事情比我想的还复杂。
晚上,父母告诉我,二婶带我去见的姑娘其实不是春花嫂家的小梅,而是她家的一位亲戚,名叫李秀兰,是个初中老师。
她是那天刚好来串门,听说有个当兵的来相亲,就被春花嫂拉出来晃了一圈。
说白了,二婶根本没跟人家商量就把这事定了。
听到这儿,我气得直拍桌子:“这不是开玩笑吗?人家根本不知道我是谁,这亲事怎么算数?”
父亲叹了一口气:“成子啊,咱家条件不好,没有人家这么好的亲戚帮衬,哪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母亲也红着眼圈说:“成子,当年家里穷,春花嫂借了几百块钱给咱家,不然你哪还有机会读书、参军?这次她主动提了这门亲事,我们也是想还这个人情。”
这一刻,我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样,所有的反感和不满都说不出口了。
后来,我试着给李秀兰写了一封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也问她对这门亲事的看法。
没想到,她回信说:“其实我也觉得有点突然,但既然长辈们都看好,我们可以试着了解一下。”
她还在信里提到,她家里早年也很困难,但父母一直教她做人要知恩图报。
1979年,我和李秀兰结了婚。
婚后,我们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也和和美美。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那次提干,也许我的命运会完全不同。
后来,父母提起这事,总会笑着说:“当年你二婶这一手,可真绝了。”
我也总是笑笑,但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