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王府井喜悦购物中心

大部分人是从2024年9月开始见到“大爷”的。大爷在一个时间段里频繁地出现,崇文门新世界二期、王府井喜悦、嘻番里、北投,在这些商场的负一或负二层,都有可能随机遇到。这些地方有一种氛围上的相似,比如嘈杂的日语歌,新兴的谷店,转角处的一大块空地上,总有人在跳宅舞;往里走,很可能有各色游戏街机,打扮成动漫角色、头发和服装都很鲜艳的少年少女们挤满了整个空间;还有一长串谷子地摊。

大爷就在这些场景里出现,他头发花白,看上去大概有60岁。

大爷不跳宅舞、不出Cos,也不玩街机,他只买“谷子”——印有动漫角色的周边,马口铁徽章、亚克力立牌、镭射票、明信片之类小玩意儿。购买过程精挑细选:微微低着头、皱着眉,一枚一枚把摊位上所有东西都拿起来,很认真地看,这个过程的持续时间很长,但他不觉得有任何尴尬。这些地摊都不大,摊主全是熟人,次数多了,难免对他印象深刻。

大爷是来买谷的,但是只买和“小提琴”有关的谷子。这个说法不算非常严谨,因为此后陆续有一些传言,“大提琴的谷子大爷也会买”“只要有乐器,大爷就会买”。有人在群里半开玩笑地问:“我下次把真的小提琴拿来,不知道大爷收不收?”

传言越来越多。有人说:“大爷其实和我们一样,只不过他是小提琴‘激推’(非常热情地喜欢、推荐某样事物),人家推的是小提琴,角色是附带的。”也有人猜测,大爷自己就会拉小提琴,可能是退休的小提琴老师。

元旦过后的第一个周末,我来到王府井喜悦购物中心。室外很冷,但商场内部有些闷热,尤其是B2层,人太多了,《蛋仔派对》的打卡线下活动点位、《第五人格》周边快闪店,还有非常多的谷子店,以及漫库、潮玩星球、次元Go之类的店铺,连店门口的等比人形纸立牌都十分拥挤。

购物中心的谷子地摊很显眼,但面积十分狭小,一些桌子拼在一起,摆成几排。因为顾客太多,必须挤进去才能看到摊位上摆着什么,说话也要提高音量。摊主们大部分很沉默,一副“请自便”的态度,少部分人会在提到某个IP、某个角色时非常热情,拉着你聊起剧情来。


王府井喜悦摆摊的地方

我向几位摊主问起“买谷大爷”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大家对他的评价非常好——接近好奇、善意和喜爱的混合。他们告诉我,大爷的外貌“非常文雅”,衣着干净简朴,戴眼镜,白发也梳得很齐整;大爷对待谷子十分“温柔”,轻拿轻放,不会造成磕碰或损伤,从态度来说是让人喜欢的买家。

当天,我又去了北京著名的“二次元”聚集地,嘻番里和北投购物公园。同样,谷子地摊区的大部分人也都知道大爷,摊主们——大部分是年轻女孩——很密切地谈论着他,一些摊主群里也经常会提起他,“大爷今天上午在喜悦,下午估计该去崇文门了”。

据说大爷很少跑空。这几片的谷子地摊大部分为自发报名,说是摊主,很多其实是个人卖家,来卖些盲抽、或者被捆绑销售的多余产物,因此,集会的时间会偶尔发生变化,但大爷好像总是来得很准确,“听说他其实认识这边商场的管理员”。

据说大爷买东西非常爽快,从不砍价,只看谷子上有没有小提琴或乐器。有人说,大爷曾经一掷千金,买下某款“稀有谷”——《排球少年》某个角色的“音乐会闪吧唧”,单价就要几百块。群里啧啧称奇,“好羡慕,这种退休北京大爷,正是有钱有闲、最适合吃谷的年纪”。

有人说,大爷逛摊时手里会拿着“小提琴”,有人反驳,那并不是小提琴,而是一个木块一样的、小提琴形状的东西,被盘到油光水滑,总之很有格调。大家普遍认为:“大爷自己应该是会拉小提琴的。”

但是,据说,到现在,大爷有半个月没来了。


2、寻找大爷

我告诉摊主们,我想找大爷。大部分摊主的态度有点游移:大爷很神秘,也有些距离感,哪怕在摊位上买了东西,也不太敢和他多说话,虽然她们都觉得大爷很有意思。

一位摊主告诉我:“这里不仅有大爷,还有‘大妈’呢。”她说,前一段时间,也有一位中年女性经常出现,五六十岁的样子,同样在摊位上挑挑拣拣,买些“漂亮的、好看的、便宜的谷子”。

“可能是买着玩吧。”她说,“感觉她不认识那些(角色),有段时间来得很频繁,最近也消失了。”

一位个子高挑、穿黑色卫衣的摊主表示期待:“我想大爷家里一定有特别多小提琴谷,我们都想看看他的收藏。要是你能找到他就太好了。”我提议和她交换联系方式,她却拒绝了:“算了……我这里没有小提琴有关的谷,也没有更多能告诉你的了。”旁边的摊主询问:“什么大爷?”她说:“大爷你不知道吗?”于是讲起故事来。


喜悦的摊位

在我遇到的摊主里,唯一态度不同的是夏夏。当天她Cos成《未定事件簿》里的角色“夏彦”,戴着美瞳、假睫毛,涂了很白很平整的粉底,似乎还垫了内增高,人很清瘦,给人的感觉像是未成年或者刚刚成年。“平时我来这儿要么穿Lolita,要么出Cos。都差不多,我只穿这两种出门,不然不习惯。”她告诉我。

夏夏很热情,但当我表示希望找到大爷后,她的语气忽然紧绷起来。“我见过他。你是想找他吗?我不知道你找他干什么,但是那就是很普通一个大爷。”那种语气接近于不快甚至厌恶,“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大爷那么……”

“他来过我的摊,但是没有买过东西,我没有和小提琴有关的谷子。他还和我旁边的一个摊主讲过价。我们和他说过话,他都不回答,或者就说一两句,应该是耳背。所以你就算找他,和他也说不了几句话的。”她盯着我的眼睛,一连说了好几句。

她说:“说实话,其实只是一个大爷而已。我觉得你就算找到他,也没什么故事。”


3、鱼块和VV

我在崇文门新世界百货一带打听。这里老商场的气息十分强烈,新世界一期进门是泛黄色的瓷砖,紧挨着大门的化妆品柜台装潢并不时尚,整体有点儿冷落。过去这里的顶楼有一家规模巨大的街机厅,但现在早已关停。

新街机厅建在新世界二期的地下,和新兴的谷店、谷子地摊们聚在一起,规模也称不上很大。二期的地下要热闹一些,布局依然古早,但因为很多谷店是新开业的,所以也显得新鲜、时髦。最里面的一家店面,门口放了两个“恭喜开业”的花篮。

1月11日下午,我在这里遇到鱼块和VV。鱼块已经工作,VV在读大学。她们坐在整片摊位的第一个位置,面前摆放的都是《名侦探柯南》相关的谷。VV可能是所有摊主里唯一有大爷联系方式的人——去年9月21日,她们在摆摊时遇到了大爷。

“哇,我开始以为他是住附近的老人家,来遛弯儿的,结果不是。”鱼块说,“他是真的在看谷子,一个一个看,卡册每页都翻。我很震惊,可能他就是想收集二次元相关的、乐器相关的谷。”

“大爷只买小提琴的谷吗?”我问。

“不是。主要是小提琴,但有时也会买钢琴的,其他乐器的。”鱼块说,“那天大爷在她(VV)那儿买了一个安室透拉小提琴的谷。后来我发现,我去西单、去王府井,大爷都有几率‘掉落’。”

VV把大爷的联系方式给了我。“安室透这个谷子是一套的,每个角色都拿着乐器。大爷问我还有没有别的,我说家里好像还有,就加了大爷的微信,说找到了联系他。”回家后,VV翻了几遍也没找到,她有点不好意思,因此没再和大爷说过话。

“大爷好久没来了,我们都有点担心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鱼块说。

我查看大爷的微信账号信息。他的微信名叫“情订奇缘”,微信头像也是小提琴——玉石质地的雕刻品,小提琴把上落着蝴蝶,做工和色泽都很美,应该是取材于小提琴协奏曲《梁祝》。

我告别她们不久,鱼块忽然紧张地给我打电话:“我忽然想起来,你不是要写东西吗?我还有个人可以介绍给你。”我折返回去,鱼块给我介绍了“雪姨”。


4、雪姨

当天的所有摊位中,“雪姨”的摊位是最高的,十分显眼,白色的铁丝置物架,密密麻麻挂满各种谷子,品类也和其他摊位上有相当大的不同——其他摊位更多是经典的、时下流行的动漫IP和热门游戏的谷子,雪姨的摊位属性则由很多少女乐队番、稍冷门的宅系动漫以及Galgame构成。

“她也是这里的老摊主了,估计见过大爷。”鱼块说,“她好像是帮儿子在这里卖谷。”

不仅是摊位布置,雪姨本人也十分显眼。她今年60岁,精神非常好,脊背笔直,短发,不和人搭话的时候神情有点严厉,但说话的时候声音很热情,每个字都流畅、快速地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见过呀,大爷嘛。但是我这里没有小提琴的谷,他来过好多次呢,后来每次他来我就和他说‘你别翻啦,我这儿没有’,他就走了。”雪姨对我说。

雪姨有几个社交媒体账号,一个叫“雪片飞儿”,还有一个叫“千恋万花”,头像是《Fate/Grand Order》中的水妃摩根。她的摊位上,男孩来得更多,很多时候伴随着一种惊讶:“竟然能在线下看到卖这个的。”这种惊讶总是让雪姨有点得意,她知道自己卖的东西要比其他人的少见。


雪姨摊位上的谷子

雪姨告诉我,她确实是帮儿子卖谷,儿子在日本读书,每次回家都成箱地带谷子回来,让她帮忙卖。刚开始,她盘点了好几个晚上,整理得心烦,后来在线下摆起地摊,才慢慢发现乐趣来。

“我儿子开始和我说这些是‘旮旯Game’,我想,那是什么玩意儿呀?后来才知道是什么意思。”雪姨笑眯眯地说,“我这边卖的都是‘男性向’,我儿子的‘老婆’们;那些女孩子卖的是‘女性向’,是她们的‘老公’们。”

她滔滔不绝:“我发现这些喜欢二次元的孩子们,都特别单纯,特别可爱。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些东西、因为我儿子,我才和他们结缘的吧。你想想,要不然,我不可能和这么小的孩子们这么长时间地接触呀!还有好多初中的,十几岁的宝宝,也会和我聊天。”

雪姨告诉我一个秘密:大爷之所以能次次不跑空,其实是跟着她来的。

“因为后来我拉了群,每次上新出摊什么的就在群里说。我也让大爷进群了,所以其实我一出摊,他就知道,基本我来他都会跟着来。”她看起来又有一种得意的神采,“大家都想:大爷怎么知道出摊的?其实是因为我。”

“可我忘了他具体是哪个账号了,不能告诉你了,不好意思啊。”她又补充。

“我们群里可有意思了。我跟孩子们之间呢,好像没有太多代沟。他们都说我很开明,因为我不会催他们问有没有找工作、什么时候结婚。”雪姨说。这时候,有一个男孩跑过来分给她一块炸鸡,她说“哎呀谢谢老师”,然后对我说:“你看,他们都可喜欢我了,他们都对我特别好。”

雪姨又讲了一会儿关于孩子们的话题,她总是重复地说那些孩子“很可爱、真的很可爱”。在群里,她有时候会叫他们“宝宝”。

“就是有时候太给我上价值了……他们总对我说‘阿姨,你太伟大了,你儿子好幸福啊’。我说哎呦,每个母亲都很伟大呀。他们说,不是这样的,阿姨,很多妈妈不支持孩子玩这些的,你太伟大了。”她说,我很难辨别出这个语气的具体感情。

“(买谷)这种东西,我觉得它是一种精神消费,它有成瘾性。”雪姨对我说,“其实年轻人都有,你说谁没年轻过呀?年轻时,我们都有自己的爱好,你有钱了,肯定想追求自己的爱好呀。现在这年龄,我都觉得我欲望特别少了,但和他们在一起,还是觉得开心。”


5、找到大爷

1月12日下午,临近5点,我找到“稻子”,她是最早在网上发帖说“北京谷子地摊有一位大爷”的人。稻子告诉我,崇文门是从2024年的夏天开始出现谷子地摊的,秋天的时候,她第一次来这边摆摊,和摊主们熟悉起来后,有人聊天时说:“大爷今天来了。”她很困惑:“大爷?是什么暗号吗?”


稻子发的帖子

“后来我自己也遇到大爷了。原来真的是一位大爷。”稻子说,“然后我也在群里说,我看到大爷了!”

大爷应该是有一条固定的路线,上午在嘻番里、北投,下午就会出现在崇文门,他似乎习惯连着两三个地点一起逛。次数多了,稻子和摊主们讨论起来:“大爷真的有认真收集资讯。”“大爷今天去哪啦?”“你看,大爷还是忠实新世界的。”“昨天没蹲到大爷,好桑(伤)心。”

稻子也喜欢崇文门的氛围,摊位附近有一家甜甜圈店,多买打折,摊主们总是在群里拼单;临近期末,客人流量少,有摊主在群里人张罗着打“Uno”牌;她现在一起看摊的朋友也是之前买谷面交时认识的,这些感觉都很好。“我们吃谷人的友情很简单。”

稻子对大爷有一种亲切感:“我觉得大爷为人很好,有的中老年人可能看不上这种二次元文化,可能会觉得二次元的这些东西有点奇怪,但是大爷是真的认真在看摊。”她翻看手机相册,找到一张其他人偷拍的大爷照片给我看。照片里,大爷正拿起几张拍立得端详,神色确实非常专注,外貌也很符合其他摊主描述的“文雅”。


其他摊主偷拍的大爷照片

“我还遇到过一个阿姨——或者说奶奶?比大爷看起来年轻一点。她用过我这里的‘吧唧机’自己画了《银魂》和《家庭教师》里的两个角色,做了两个吧唧带走了。”稻子把图片找给我,“画得还很好。”


“奶奶”画的高杉和Reborn

“不过年纪比较大、自己来逛的人,我也就遇到他们两个了。”她又说,“大爷买东西应该不讲价吧?之前不是说有一个很贵的音乐会谷,他都买了。”

“你找到大爷了吗?”稻子问我。

我摇头,距离申请添加大爷的微信好友过去了16个小时,大爷通过了我的好友请求,但是一言不发。稻子笑了一下,说:“可能大爷比较‘高冷’。”

我不太确定我最后能否见到大爷,但我已经知道,有一些关于他的传言是错误或矛盾的。稻子说大爷从不讲价,但VV告诉我,大爷第一次从她那里买谷的时候,就把价格从30块讲到了25块;鱼块说大爷会买所有和乐器相关的谷子,但稻子强调,大爷只买小提琴的。

就像所有传说一样,人们在大爷身上添加了许多幻想色彩。他们在讲述故事的时候,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忽略或加入一些元素,加入的元素往往又揭示出讲述者心中的倾向或愿望。某种意义上,“大爷”或许和这个圈子相互需要——对很多人来说,一个60岁的、愿意专注认真买谷的大爷,会意味着长辈或者主流人群对“谷圈”的一种认可和平视吗?

我又联系上一位摊主,传言中卖给大爷那枚“大几百块钱的《排球少年》音乐会谷”的当事人。“不是的呀。”她说,“我知道这个传言是怎么产生的,但我只是拿出来给大爷看了看,那个吧唧上不仅没有小提琴,连乐器都没有,他肯定不要。”

晚上8点,新世界二期商场临近打烊。我走到街机厅附近。几番设备更新,这里大部分格斗游戏的街机都被换成了捕鱼机。几位大哥、阿姨和大爷坐在机子前,头发微微花白,我不太擅长凭外表猜测年龄,但他们看上去应该有50岁左右,甚至更高。每个人面前都有整整一筐游戏币,摇晃捕鱼机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几乎是凶狠的。

就在这时候,“情订奇缘”——大爷终于在微信里对我说话了:“你也对谷子喜欢对吗?”

大爷不打标点符号,不断句:“我喜欢的目前来说没有第二人我只是个人爱好”。

我问:“您为什么会有这个爱好?”

大爷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爱好我的爱好不能跟别人一样。”不久后,他又发来消息:“目前我手里有小提琴微(徽)章20个左右再有要是大家全喜欢同一样的谷子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6、李志浩的故事

李志浩今年61岁,刚退休不久。他住在天桥商场附近,喜欢骑车出门,对王府井喜悦购物中心一带很熟悉。2023年12月30日,喜悦正式开业,开业第一天举办了庆典,有街舞秀开场,还有人舞狮。当时李志浩就在现场,人很多、很挤。到现在,他估计自己已经去了超过100次喜悦了。

去喜悦那么多次是为了什么?他不太说得清。不过,喜悦的B2层年轻人很多,李志浩在其中观察,有的男孩女孩会聚在一块空地跳舞,很多人头发是彩色的,穿着很夸张的裙子,他慢慢知道这叫“随机舞蹈”,或者“Cosplay”。某一天,他发现喜悦出现了“地摊”——不过货物不摆在地上,而是在桌子上,桌面盖着黑色的绒布,上面是徽章、贺卡、毛绒玩具之类的东西。很快,李志浩又了解了,这叫“谷子”。

不在地上摆很好。李志浩喜欢逛摊,但是他年纪大了,腰弯不下去,桌子的高度刚好。他逛摊一般是为了买点和小提琴相关东西,比如钥匙扣。他随身带着的包上就有一个,左边是莫扎特的小像,右边是一把金属小提琴。


李志浩的“莫扎特”钥匙扣

李志浩很喜欢小提琴,也喜欢古典音乐,比如莫扎特、贝多芬。但身边的人——和他一样工作的拉货司机、年纪差不多的老头子——总是用很奇怪的表情看他:你为什么喜欢这个?李志浩摇摇头,懒得和他们讲,“有的人,唉哟,没有乐感,听不懂,费劲儿”。

但李志浩也不会拉小提琴。小时候没有条件,长大后觉得可能也差了点天赋,这是他“生命中的遗憾”。但不妨碍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特殊:身边的很多人、很多商店里卖的东西、很多流行音乐,都千篇一律,没什么新鲜的。

除了古典乐,李志浩的爱好是买提琴相关的物件,只有小提琴和大提琴,没有其他。他有几份很得意的收藏品——一个小提琴琴身样式的钱夹,价格接近200块钱,挺贵,但很值得;还有一个大提琴防滑垫,他特意从乐器店买回来,拆掉了用于固定的胶皮部分,成了一款特别的木质手把件。

李志浩不喜欢网购,虽然会用购物软件,但他觉得网购没有那种“寻宝”的感觉,在地摊上逛、在商店里找,买到什么和小提琴有关的东西,感受是不一样的,让他觉得“不白来一趟”。可惜小提琴太少见了,他去过几次潘家园,一无所获——潘家园也是千篇一律。

于是他开始逛谷子地摊,虽然也不太好找到,但比之前好点儿。李志浩有心理预期:如果太容易找到,反而不够珍贵。某天他买到一枚徽章,粉色头发的女人在低头拉小提琴,似乎叫什么“卡夫卡”。他最喜欢的收藏是一张某个角色在拉小提琴的明信片,“纸制品特别少见”。不过,李志浩买过最贵的谷子,价格也不超过30块钱。


李志浩的一部分收藏

2024年9月,某个周末,他又来逛摊,在一家谷子门店前看到了一个立牌——《名侦探柯南》里“柯南”的立牌,他知道这部“动画片”,柯南昂着头,拉着大提琴。

李志浩在一个女孩的摊位上又找到了一枚《名侦探柯南》的谷子,不过不是柯南,是另一个角色在拉小提琴,他问那个女孩:有没有拉大提琴的柯南?凑个套。女孩误以为他要买整套的系列谷,两个人加了微信,再没说过话。

李志浩的收藏日益增加。他把徽章装在相册里,偶尔翻翻,家里也没人感兴趣。谷子地摊逛多了,他更懂行,明白“徽章”是用马口铁做的,一层塑料膜、一层纸片,用机器就能压出来。他看到有人在摊位上用一个不大的机器做过。

他还发现,有一些小孩子,也许刚放学,是偷偷来买的。他们用现金付钱,拿到谷子后立刻放进书包里,神情很紧张,离开的脚步也很快。

李志浩认为自己对此没什么感触,不过他又想,如果自己的女儿、孙女喜欢这些,他是不会管的。虽然他还没有孙女,倒是有一位90多岁的母亲,需要他经常照顾,每次逛摊他紧赶慢赶,都要按时回家。

但是,似乎真的没什么人喜欢小提琴或者古典乐。每次逛摊,他都特意拿着那个钥匙扣、拿着那个防滑垫,却很少有人问他,或者愿意和他聊聊小提琴。有一次,在公交车上,两个年轻女孩问他:“您手上盘的这是什么呀?没见过呢。”他回答了,对话就结束了。

为什么要和别人不一样?其实也不是不一样,只是古典乐可能确实是个小众爱好,很多人就是不喜欢音乐——也许年轻人也不喜欢?李志浩又想到身边的朋友,他们都喜欢打麻将、抽烟、喝酒、下棋,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嘛”。

逛谷摊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别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有人问:“您是自己买还是给孩子买?”他想对方的潜台词是:“您这岁数不可能喜欢这个。”还有一次,一个女孩问他:“大爷您多大了呀?”李志浩反问:“你看我像多大?”女孩说:“85岁。”


7、尾声

1月13日下午,我和大爷——或者说,李志浩——在崇文门新世界百货二期的地下见面。这天是周一,没有摊主出摊,塑料椅子被倒放在用于摆摊的桌子上,桌子上覆盖一块红布。李志浩扎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头发花白,有点乱,也有点稀疏。他对我讲了上面的故事,还有更多其他的,听起来有点像胡闹和玩笑的、有关音乐的故事,比如,北京曾经有人出价50万要买一首歌。

“买谁的歌?”我问。

“谁的都行。”李志浩说。

“谁买?”

“哎呀,我忘了。但是有人说‘我行,我能写一百首歌’。”李志浩说,“结果(那人)写了一百首,没一首好听的,水平不行!”然后他又讲了一个关于李宗盛的故事,一个关于赵传的故事,并且称赞了很久《我很丑,可我很温柔》。关于古典乐,他没有怎么展开谈。说话时,他一直在摩挲着手里的大提琴防滑垫。


李志浩的大提琴防滑垫

我说:“为什么您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

李志浩说:“就是有点累,想歇一会儿。而且我已经买得差不多了。”但他又说,新世界再有摆摊,他会去的。“就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摆。”他说,然后讲了一些有关商场管理员的八卦,“听多了,肯定都知道呀。”

李志浩又说,前段时间他去了一个漫展,现场买门票花了80块钱——比网上买贵10块钱——进去逛了一圈,很快就走了。“里面很多穿得很好看的年轻人呀,他们也跳舞和放音乐,二次元文化嘛,流行音乐。但是我要回去照顾我妈,不能待太久,不过还是买了一个小提琴的(谷)。”

他又说:“这些徽章都是卖这些角色,年轻人喜欢,你看‘柯南’多少年了,40年吧?好像西单大悦城那边办了一个柯南40周年展,一直办到10月份呢。我计划去看看柯南拉小提琴。”

我说:“可是柯南不一定会拉小提琴呀?”

“但是有那个什么呀,有那个图片和物品对吧?”李志浩说,“我觉得我也有义务去看看。”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均为化名。题图由Whisk根据谷子地摊的素材创建,其中的人物、场景并非真实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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