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丨中国国家历史
作者丨宋书林
景来律师导读
读懂金庸的武侠小说,首先要了解金庸这个人。侠义只是他的面具。怜悯才是真容,而自由,则是金庸的灵魂。金庸的价值,恰恰就在于此。(Jl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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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根肋骨
他已远离江湖,江湖还有他的传说。
据说,这是荣誉的最高境界。
不久前仙逝的金庸先生,即臻于此境。
金庸离世的那几天里,在海峡两岸暨香港、澳门,在全世界的华文阅读圈,引发了普遍的哀伤。
这位曾经两次制造“刷屏”事件——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电视荧屏及他去世后一段时间的手机屏幕——的人,成为一个时代的神话。
金庸就是一个神话,一个创造神话的人。
金庸:一个创造神话的人 图片来自网络
在那个精神荒芜的年代,他书写的武侠天地,构建了想象中的江湖世界,体现了中国人的生活、欲望和精神世界,成为几代人的“精神梦乡”。
然而,金庸的功夫,世人只识得一半。
这正像先生的名字。
金庸原名查良镛,金庸只是“镛”字最后一个字的拆分,像他随手拆下的一根肋骨。
正如上帝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
不同的是,亚当和夏娃,两人合二为一,创造了一个缤纷的世界。
查良镛与金庸,则是一人一体两面,分别创造了自己。
金庸只是查良镛的一根肋骨 漫画来自网络
金庸是以小说名世的,17年间完成的15部鸿篇巨制,其实只是先生裸露于武侠江湖上的冰山一角。
而查良镛30年来留下的两万多篇社评等文字,才是深藏不露于水下的巨大底座。
这个被严重忽略的部分,才是最为厚重、最为宝贵的精神和思想资源。
金庸与查良镛,乃浑然一体。
小说和社评,也无法分割。
二者合在一起,才构成了金庸话语世界的全部,才是那个江湖完整的传说。
所以,先生的两个名字,既像个隐喻,也是个谜底。
金庸只是查良镛的一根肋骨而已。
虽然这肋骨,是一根侠骨、铁骨。敲起来,铮铮鸣响,作金属之声。
怎一个“侠”字了得
逝者长已矣。
多日之后,媒体归于沉寂,舆论也回复理性。
此时的氛围,才可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煮酒论英雄,围炉话金庸。
而那几天,因谢幕而“霸屏”的金庸先生,于纷纷扬扬的舆论场中登场,变得身影迷离,漫漶不清。
武侠世界是许多中国人的“精神梦乡” 图片来自网络
先生活着时,留下的只是“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的刀光与剑影。
先生离去时,留下的还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者的背影。
“侠者”,甚至“侠之大者”,成为金庸唯一的标签。
的确,金庸与“侠”有不解之缘。
从1955年2月至1972年底,历时17年,他的椽笔一挥再挥,创作了15部长短不一的武侠小说,勾勒出一个个侠者的江湖,也创造了无数侠的形象。
金庸武侠小说人物谱 图片来自网络
金庸将其中14部小说的首字,连缀成一副对联。联曰:“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金庸说,这14个字,便是他的整个青春。
这14个字,也是几代人共同的青春记忆。
为此,金庸赢得了“侠”之“薄幸名”。
先生已去,江湖已远。盖棺论定,却又怎一个“侠”字了得。
金庸赢得了“侠”之“薄幸名” 漫画来自网络
不错,金庸是武侠小说作家中的“武林泰斗”“文坛圣侠”。
但同时,那个叫查良镛的人,还被称为香港“良知的灯塔”。
遗憾的是,金庸的大名,如雷贯耳,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而查良镛的名字,却鲜为人知,如“西出阳关无故人”。
只因为“泰斗”和“圣侠”巨大的阴影,遮蔽了“灯塔”的光芒。
其实,金庸与查良镛,小说与社评,“泰斗”“圣侠”与“灯塔”,虽然两种面貌,却是同一怀抱。
这怀抱里,还有柔肠,还有仁心,还有义胆……
对这个人,我们怎能只记得他的一根肋骨,而无视他的柔肠、仁心和义胆?
我们恰恰正是这样对待金庸,对待这位我们所谓的“最熟悉的人”。
活佛涅槃后的舍利子
一开始,金庸对写武侠小说,期待值并不高。
他写小说的初心,本为挽救报纸的销量。念兹在兹的,还是他的《明报》。
金庸念兹在兹的,还是他的《明报》。图为《明报》创刊号 图片来自网络
他是以娱乐和功利的方式,进入武侠小说这个行当的。
“写这种小说,自己当作一种娱乐,自娱之余,复以娱人。”
“我写小说时,没考虑载什么道。” ——金庸
在创作后期,金庸的武侠小说,开始夹带着思想的“私货”,努力介入现实社会,着力表达自己的政治取向。
“这部小说并非有意的影射文革,而是通过书中的一些人物,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 ——《笑傲江湖•后记》
从“没考虑载什么道”,到客观地“影射了那个时代”,观念的世界,一旦植入小说中,不想载什么道,而道之存焉!
说到底,小说终究是一个观念的世界。
写着写着,金庸最后完成的15部小说,不期却成为武侠小说世界的一个标杆。
欲射一马,却得一獐。对金庸而言,这是个意外之喜。
可是,只因它们是“武侠小说”,贴着“侠义”的通俗标签,而远未得到公正评价,特别是其中思想的价值。
读懂金庸的武侠小说,首先要了解金庸这个人。
他是有独立的政治眼光、历史视野与文化立场的一个人。
时代的巨变,命运的沉浮,为他的小说提供了宏阔的背景。
此外,还要带上《明报》的视野,将两万多篇的社评,作为阅读它的参考资料。
这样,我们才能有惊人的发现。
原来,侠义只是他的面具。
怜悯才是真容,而自由,则是金庸的灵魂。
金庸的价值,恰恰就在于此。
像是活佛涅槃后的舍利子,闪耀着永恒的光芒。
自由,是金庸的灵魂 图片来自网络
金庸是一位具有现实关怀的小说家。
在武侠套路中,他以文化历史、家国情怀、地域风情为底色,加入了人情事态、性格命运、善恶炎凉、社会沧桑,当然还有悲悯情怀。
金庸的心里,装满慈悲。
金庸的书中,常怜世人。
越到后期,越是这样。他怜悯那些底层弱者,那些乱世中毫无尊严,命贱如草、如猪狗的百姓。
他的内心,装满“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悲悯之情,一再荡漾。
《倚天屠龙记》中,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时,明教面临灭顶之灾。
圣徒们视死生如无物,坦然平和地吟诵偈语:“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这是极致的悲悯。
而悲悯,是一种伟大的情怀。
文学一旦拥有悲悯的质地,便具备了第一流文学的品质。
金庸更是一位具有政治关怀的小说家。
他在岳麓书院坦言:“(创作后期)试图在武侠小说创作方面进行一些尝试,并表达自己的政治取向和对现实社会的一些看法。”
在金庸创作的诸多作品中,他最为看中是后期的尝试之作《笑傲江湖》,这是他的试验品。
《笑傲江湖》于1967年开始创作,1969年完成。
这部被誉为政治寓言的小说,嘲弄野心与权术,歌颂人性和真情,也有对自由的呼唤及致敬。
作品呈现出中国人独特的政治斗争场景,与他写作时中国内地的政治生态极为契合,其间蕴含的某种政治寓意,给人以无限的联想。
96年版《笑傲江湖》(吕颂贤饰演令狐冲) 图片来自网络
这些夹带的“私货”,被金庸有意地嵌入武侠小说中,成为小说最坚硬的思想内核。
它奠定了金庸小说的底色,也决定了金庸小说的高度。
这样,他的武侠小说,就不再是“一种娱乐”了,而有了强烈的人文关怀和政治抱负。
晚年的金庸,在打扫人生战场,归拢一生的战利品时,也“发现”了自己,发现了自己小说的价值。
他不无得意地说,如果有一天他去世了,他的墓碑上会这样写道:
“这里躺着一个人,在20世纪、21世纪,他写过几十部武侠小说,这些小说为几亿人喜欢。”
他怎能不得意,甚至有点得瑟呢?
自由,是思想的“木马”
金庸的15部武侠小说,两万多篇政论文章,从某种意义说,就是他精神的容器。
人道主义旗帜,自由主义立场,这些夹带的“私货”,是他植入精神容器的“木马”。
这些思想的“木马”,在那个时代的海峡两岸,都是“剧毒”的。
台湾围堵它,大陆也封杀它。
当金庸的小说风靡香港时,两岸虽也有“手抄本”偷偷传播,但依然是“毒草”“禁书”。
直至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才分别陆续解禁,并以盗版的方式流行。
如果说在小说中,金庸把他夹带的“私货”,小心翼翼地进行贩卖。
那么在政论中,查良镛是将那些思想的“木马”,公开地加以兜售。
金庸写小说,只是“一种副业”。
“我写小说实际上是当时的一种副业,我主要是要办报纸。报纸要吸引读者,那么我写点小说就增加点读者。”
查良镛写政论,则是“毕生的事业”。
“《明报》是我毕生的事业和荣誉,是我对社会,对朋友,对同事的责任。”
一是无心插柳,有心赚钱。一是有意栽花,以命相搏。
孰轻孰重?非常分明。
就这样,他左手政论,褒贬现实政治。
就这样,他右手小说,揄扬千古侠风。
左右开弓,两面逢源。
以一人之力,金庸撑起武侠小说的江湖,查良镛打下了《明报》舆论的江山。
1989年金庸在《明报》大厦办公室 图片来自网络
金庸一个人,竟然活出了好几条人命。
有才华的那条命,他赋予了艺术。有野心的那条命,他给予了商业。有抱负的那条命,他投身于政治。
还有一条命,献给了自由。
自由,是金庸思想的“木马”,也是金庸的灵魂。
为了自由,他可以“以命相搏”,以致差点儿丢了性命。
儒雅的金庸,时常露出孩子般笑容。可是,在办报刊、写政论、发时评时,是怒目金刚的查良镛。
一旦“真血性融入真问题”(钱穆语),他立马就变脸了。
二十世纪中后期的香港,政治风谲云诡,充斥着谎言。诸多事件敏感,报刊噤若寒蝉。
金庸忍不住了,他说“我必须发声”。
他可以明哲保身,不干这出力不讨好的“蠢事”。但他挺身而出,还将写小说赚来的钱,全都补贴了《明报》。
“我办《明报》的时候,就是希望能够主持公正,把事实真相告诉给读者。”
每天一篇社论,评判各类事件,为正义发声,替自由呐喊。
而为正义发声的人,容易遭遇明枪狙击、冷箭暗算。
“逃亡潮”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场人道主义灾难。对它据实报道,让《明报》成为了良心报。
在“核裤之争”中,查良镛《要裤子,不要核子》《我们关于核裤问题的十点立场》的社评,有人说是书生之见。
但从人道的视角看,却是希望让人民能够穿上裤子的真诚,是大大的悲悯。
当神州大地的“红色风暴”波及香港时,查良镛在《明报》开辟“北望神州”版,每天关注着政局的变化。
他坚决反对极左路线,因而遭到左翼报纸的猛烈围攻。
波及香港的“红色风暴” 图片来自网络
在香港暴民企图发动“六七暴动”,起来造反时,他发表社评《香港无宝,自由即宝》。被香港左派分子骂为“汉奸”“走狗”“豺狼镛”,列为第二号暗杀目标。
面对死亡恐吓,查良镛真的是“以命相搏”了。
“我决不屈服于无理的压力之下,以至被我书中的英雄瞧不起。”
“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自由,是先生的灵魂。
为了捍卫它,查良镛有道,也有术。
金耀基先生曾称赞他,说他“知识丰富,见解卓越,同时有战略,有战术,时常有先见之明,玄机甚高,表现出锐利的新闻眼”。
他操刀的《自来皇帝不喜太子》《不知往哪儿躲》《明年二月,越南大打》等社论,断言“文革不可能持久”,林彪、“四人帮”必然倒台,邓小平一定复出,预测美越发生战争及中国与越南开战……都一再应验。
先生论政,胜过香港的黄大仙。预测之精准,成就了一段段“金口预(玉)言”的传奇。
他锐利的“新闻眼”,有洞穿世事的能力。
他心系民生、骨气凛冽,直笔敢言,几乎每一件大事,查良镛都是观察者、参与者、思考者,更是一位大声疾呼者。
在某种程度上,他介入了现实政治与思想文化的进程。
因此,《明报》闻名遗迩,成为“言论的重镇”。
查良镛也成为了“查大侠”,并且赢得了香港“良知的灯塔”(池田大作语)之美名。
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写政论的查良镛,就是这样的一位“野夫”。他的胸中,就有这样一把“万古刀”。
这才是更高意义的侠者。
侠之大者,当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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