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豆芽往事
黎荔
立春已过,正是生发豆芽的好时节。想起李渔曾说:可吃的蔬菜中,最干净的要数三种。一是竹笋,二是蕈,三是豆芽。竹笋和野生菌菇,源自自然,餐风饮露,当然干净剔透。将豆芽归入净类,也确实如此。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渥豆芽的事了。
发豆芽可是个技术活。必须挑选饱满的、没有破损的黄豆,不要让豆芽沾了油盐,还要避光保温,不然豆芽会变绿,且口感不好,一股苦涩味。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个专门发豆芽的容器——一个黑色的大瓦盆,祖母说瓦盆透气性好,适合豆芽生长。把黄豆倒进簸箕里,簸出瘪豆和杂物,然后开始精挑细选,选出一粒粒颗粒饱满的黄豆,在大瓦盆中灌上清水浸泡,浸泡了一宿的黄豆,充分吸饱水分,完全涨开了。把黄豆倒进洗菜篮里沥干水分,再将整个洗菜篮放入瓦盆,上面盖上一块毛巾。生发黄豆芽需要五六天,每天换几次水。
祖母习惯每天中午和晚上,把豆芽盆端出来,用清水淘洗豆芽。在淘洗的过程中,如果发现有根部发黑霉变的豆芽,就把它挑拣出来,以免带坏其它豆芽。淘洗好后继续沥干水分,放进瓦盆蒙上毛巾,保持黑暗环境,让豆芽慢慢生长。如果中间看到豆芽太细弱了,祖母还会在豆芽盆上压个纸箱子,施加轻度压力,刺激豆芽茎秆粗壮。越是压迫越是反抗,生长中的豆芽将纤细的腰身涨的鼓鼓的,根根向上。这就是种子的力量——还记得那块人类打不开的头盖骨吗?没准,打开它的就是一粒豆芽。
浸泡一夜,长时间在清水中浸润的豆豆,明显变大,开始不安分了,豆壳上爬上了细密的裂纹,如同暮春时节河面冰层的初融。一夜醒来,晨光熹微时再看,竟有一粒粒白玉般的胚芽挣破桎梏了。每个小芽爆开的地方,豆皮都裂开了,像小娃娃咧开了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看它们透明的根须在清水中舒展,恍惚间听见婴儿吮吸的声响。豆芽渐长成苗,第五日清晨,鹅黄的新芽已能触碰瓦盆口了。发现不管是绿豆,还是黄豆、黑豆,豆芽去壳后,芽尖一律呈浅黄色,难怪古人称之为“鹅黄豆生”。细看那丝丝茎秆的晶莹透亮,让人想到古寺檐角垂落的雨帘。肥白的茎秆上顶着两瓣鹅黄,又好像一片栖满玉蝶的轻盈星云。
等到豆芽须长到大约三到五厘米长的时候,就可以食用了。可以变着法子用豆芽做菜:豆芽炒肉丝,豆芽炒粉丝,干煸豆芽,豆芽炒韭菜,豆芽炒虾米,豆芽炒鸡蛋,辣椒炝豆芽,或者在下汤面条或米粉时,撒上一把水灵灵的豆芽吊鲜……案板笃笃响着,腊肉片与红椒丝跳进热油,刹那间腾起的云雾中,豆芽与岁月同炒。炒熟的豆芽虽然失了些水份,但堆在盘子里依然像一支支玻璃种的玉簪子一样晶莹剔透。夹起一筷,脆响如折新竹。吃到嘴里,一根根银芽、银钩、银针、银苗,白嫩柔脆的,仿佛松涧清流淙淙,绿影翠玉轻盈盈地洒了一地。这是在清水中千淘万漉、静静萌发的清素美味,冰肌玉质,翠首银身,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干净的蔬菜吗?
当然,现在常有毒豆芽曝光的新闻,说那些白嫩水灵的无根豆芽多数是用激素和化肥催发出来的,让人不敢在菜市场买豆芽。买豆芽时还是要选择有根须的,5~6厘米长的为好。那些颜色发白,豆粒发蓝,芽茎粗壮,水分较多,闻起来有股化肥味道的豆芽,有可能都是毒豆芽。想要吃到安全的豆芽,自己来动手泡发,就能做到放120个心了。
春天将万物唤醒,用一场场淅淅沥沥、淋淋漓漓的春雨。一粒豆芽的生命破茧,也是需要浸礼的。水啊水,生命之源的水。水,流动的水,足以让生命蠢蠢欲动。吸足了水分的豆豆,涨的鼓鼓的,精神抖擞。在一个个生发豆芽的木桶瓦盆陶罐沥水篮中,一个个尚在襁褓里的小生命,在黑暗的潮湿中打开根须,做柔软的伸展运动。蜷缩的婴儿们褪去皱巴巴的旧衣裳,伸出了弯弯曲曲的小腿。一天用来发芽,一天用来长芽,第三天第四天还是长芽。每一天都是新的涌动,每一分钟都绝不浪费,每一秒都在努力长高。只需要静待几天,当晨光掀开湿润的幕布,它们鹅黄的触角已够到了瓦盆的边缘,所有弯曲的脊柱,突然学会了直立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