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在日本的画家中,我曾关注到两幅很特别的画。一个是曾经在漫笔中写过的浮世绘画师葛饰北斋,他为《源氏一统志》做的插画十分的惊悚,描绘的是被斩首示众的平安时代叛逆豪族平将门被斩首示众。巨大的头颅高高摆放,令人不免心生怪异,传神的画技也让人更加理解他为何被称为日本的“三大怨灵”之一。另一个是南小柿宁一绘就的《解剖存真图》。和葛饰北斋的“斩首”画相比,《解剖存真图》自然具有明确的医学意义。之所以把两者放到一起,是因为如果追溯日本的近代化过程,特别是医学史演变,改变解剖学的恰恰是缘起在一处行刑场。而这段历史背后“吃螃蟹”之人,是以杉田玄白为首的兰学者。
生于江户时代的杉田玄白出身于医学世家,祖父就是所在藩国的藩医,有着不错的“御用医生”身份。杉田玄白的父亲子承父业,作为“兰学”医生继续发挥作用。如果说家世赋予了杉田玄白的医学命运,那他的母亲因为难产而留下的某种回忆,或许成为了杉田玄白在医学成就上超越自己先辈的一种刺激。这种带着家族温情和励志色彩的内容,可以在记载杉田玄白历史的福井县有关县志资料中看到。青年时期的杉田玄白潜心修行医学,同时也学习以儒学为中心的道义文化。1754年,江户名医山胁东洋在京都亲自实施了人体解剖,在进一步提高“兰学”的影响的同时,对人体进行内部分解的做法在日本社会掀起了巨浪。1771年,杉田玄白的学友中川淳庵从荷兰商馆借出德国医师鸠庐模斯关于解剖图的著作,并携带着前往拜访杉田玄白,这让杉田玄白惊讶不已。虽然读不懂荷兰语,但精密的解剖图为杉田玄白打开了新的认知世界。一次偶然的机会,杉田玄白和同仁们在位于今天东京荒川区的刑场亲眼看到了尸体解剖。对比之下,他们愈发感叹西方人绘就的解剖图的精密。在巨大的刺激之下,杉田玄白和其他2人一拍即合,立志对该书进行翻译,这就是后来名震医学界的《解体新书》。
无疑,这本历时4年的解剖学论著的翻译是艰苦之作。杉田玄白在他的回忆录《兰学事始》(岩波文库,1982年3月)中写道:“书本的翻译,犹如坐上了一艘毫无轮舵的船驶向无尽的大海,茫茫一片,无所依靠,只能埋头前进。”因此,不少历史学者认为,回首这场史无前例的浩瀚工程,从“结果论”上看它是一次英明而伟大的投入,但作为“吃螃蟹”的杉田玄白来说,其实更多是一次可能看不到彼岸的冒险尝试,甚至说是无法言表的冲动。我却要说,令人十分感怀的是,开启一份新的事业之际,需要充分和雄厚的知识和思想储备,但某种意义上更需要一种“拉弓没有回头箭”的韧劲和冲劲。杉田玄白能够在历史留名,也正是凭借这本书的翻译展示了江户时期日本有志之士的抱负和视野。如果说《解体新书》在解剖图领域实现了日本的新突破,那么不怎么懂荷兰语的杉田玄白敢于做出决定,迈出的是日本走向近代化的改革精神的一大步。
有趣的是,杉田玄白还是个长寿之人,活到85岁,这在江户时代并不多见。他的健康和长寿秘诀甚至也成为和其医学贡献一样的热门话题。武光诚写的《跨越日本史的长寿伟人》(青春出版社,2024年12月)为杉田玄白总结了“七大健康守则”和“九大幸福”,可读性很强,十分生动,不妨一读。(2025年2月3日写于千叶“丰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