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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乐评与乐迷,基于对无调音乐的恐惧与从众心理,只要布列兹说「荀白克已死」或是「传统歌剧院应该被炸掉」,就会从各处冒出一堆自命清高的古典音乐拥护者想朝他丢石头,而布列兹自己也曾因为这句话被瑞士警察逮捕。
2025年3月,是20世纪后半威震古典音乐界的法国前卫作曲家、国际级指挥、音乐教育家、乐团行政专家皮耶布列兹(Pierre Boulez)百岁冥诞。
这位从来不用指挥棒,并且被许多人批评诠释风格过于冷血或干枯的指挥,一开始本来是在作曲大师梅湘(Olivier Messiaen)以及十二音列作曲家雷波维茨(René Leibowitz)等人的高徒,后来离开巴黎音乐院后,在受邀成为雷诺巴侯剧团音乐总监。
在巡回许多国家后,他找来当时一流的古典音乐演奏家,组成一个从巴洛克、贝多芬演奏到当代无调音乐的室内合奏团「音乐领域」(Domaine musical),然后因为认识了不会说法文的美国作曲家约翰凯吉(John Cage),以及刚考进巴黎音乐院,连法文都不会说的德国作曲家史托克豪森(Karlheinz Stockhausen),而逐渐精通英语德语。
同时,他以十二音列发展出的「序列主义」(serialism)语法,也使他成为前卫古典音乐旗手。换言之,他自己写的音乐里,没有让人舒服的四四拍子与调性音阶,也没有古典乐迷想要的成分。
即使他不断修订自己的作品,例如从法国超现实诗人夏尔(René Char)诗作改编的《无主之槌》或《水之太阳》、十九世纪象征主义诗人马拉梅(Stéphane Mallarmé)诗作改编的《层层叠叠:马拉梅像》、美国象征诗人EE康明斯(EE Cummings)诗作改编的《康明斯就是诗人》,一直到他悼念史特拉汶斯基的《……固定的爆发……》等,都在首演后数度推出修订版,还有不少编号随着他的死而迟未发表。
另一个使皮耶布列兹被贴上艰涩难懂标签的原因,是他写给雷诺巴侯剧团的大部分剧场配乐,也就是他的「大众」音乐作品,都在六八革命被占据欧德翁剧场(Odéon-Théâtre de l'Europe)的红卫兵毁了。
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怕无调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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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指挥大师罗斯鲍特(HansRosbaud)首演《无主之槌》。两年后,布列兹与巴侯剧团一起去委内瑞拉,也第一次指挥交响乐团。
1959年,因为受到委托担任德国西南广播交响乐团驻团作曲家,他搬到德国巴登巴登,并为破病的罗斯鲍特代班指挥。德国的黑森林对他充满吸引力。他没事就会在林间小路一直散步,并且构思最前卫的音符,直到2016年死后也葬在这里。
后来他受邀去英国指挥BBC交响乐团,又被指挥大师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挖角担任纽约爱乐的音乐总监,在传奇指挥谢尔(George Szell)最晚年的时候,也在多场巡演上随行,代班指挥克里夫兰管弦乐团。
皮耶布列兹在自己指挥或策划的音乐会上,尽可能把当代或在世作曲家的管弦乐作品加进节目单,在纽约爱乐工作期间,直接带领团员在「艾佛利费雪音乐厅」(2014年改称大卫葛芬音乐厅)公共空间的走廊地毯上演奏,让听众坐在地毯上接触各种古典音乐。
1992年,萧提爵士(Sir Georg Solti)在芝加哥举行八十大寿音乐会,首席客座指挥布氏拿着自己题献给萧提的新作总谱上台,直接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的铜管乐手(包括小号之神Adolph Herseth在内)演出一首「轻快」的小品。
1970年,当时的法国总统庞毕度(Georges Pompidou)亲自邀请他回国主持庞毕度中心,1977年国立音响音乐研究所(IRCAM)成立,布氏就任总监,这里也成为前一年才成立的合奏团「当代乐集」(Emsemble InterComporain)主场。
当代乐集历任的音乐总监之中,史托克豪森的爱将埃特菲许(Eötvös Péter)、德国新古典主义作曲家亨策(Hans Werner Henze)高徒平彻(Matthias Pintscher)都有作曲背景,现任总监布鲁兹(Pierre Bleuse)则是从资深小提琴家重新出发的指挥。
碍于票房与销路,当代音乐在本地市场与讨论都相当狭小,当代作曲家、演奏家过去只能在小圈圈互相取暖。本演出算是古典乐迷在打击乐作品与极微主义、久石让以外,少数接触当代音乐的机会。
布列兹曾经死命拥抱序列主义,并批判同时代其他作曲家,但随着年岁增长,它的作品还是回归听众可以追寻的持续音,以及节奏和声的规律。 2009年,他为荣获日本稻盛基金会颁赠的「京都赏」专程赴日,并在京都解说并分段演奏自己的室内乐作品《Sur incises》,以证明他的无调音乐不是大家想的那么冰冷无机。
歌剧院不但没被炸掉,还变得更适合各种音乐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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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乐评与乐迷,基于对无调音乐的恐惧与从众心理,只要布列兹说「荀白克已死」或是「传统歌剧院(因为无法因应当代音乐演奏需求)应该被炸掉」 ,就会从各处冒出一堆自命清高的古典音乐拥护者想朝他丢石头,而布列兹自己也曾因为这句话被瑞士警察逮捕。
事实上,布氏在哥伦比亚与DGG都灌录了荀白克所有的管弦乐与合奏作品,包括早期调性作品《悍妇之歌》与未完成歌剧《摩西与亚隆》,也让与他合作《月光下的丑角》的花腔女高音汉妮根(Barbara Hannigan)日后一边独唱一边指挥管弦乐团,成为本世纪代表性的女指挥家之一。
布列兹自己2011年在维也纳爱乐厅举行的最后一次指挥(搭配内田光子的钢琴演奏)也选择了荀白克的作品,所以当年因一句「荀白克已死」挨到的荀白克遗孀那一巴掌并不白费。
布列兹在巴黎歌剧院首演了荀白克弟子贝尔格(Alban Berg)的德语歌剧《伍采克》后,陆续与不同剧场导演合作,曾经指挥过巴洛克作曲家拉摩(Jean-Philippe Rameau )《卡斯托尔与波鲁克斯》与德布西的《佩雷亚与梅利桑》,也在1966与70年的拜雷特音乐节上连续指挥华格纳遗作《帕西法尔》 。
其中1970年的录音,全本时间短到三小时半,三张CD就完整收录(对照:福特万格勒早年与卡拉扬晚年的录音都超过四小时,其他大师版本或有四小时半者) ,古典乐迷普遍抱以嘘声。
后来他与同乡薛侯(Patrice Chéreau)1976至1980年间在拜雷特音乐节上演的全本《指环》,由于充满工业革命的美术设计与「无产阶级革命」观念的导入,惹毛更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华格纳狂。第一年演出结束时,嘘声叫骂与喝采齐飞,场外也有人举出「拜雷特不是迪士尼乐园」的标语;1980年的第五次制作,还是因为大家对华格纳的爱而得到热烈掌声。
布列兹死后,本来应该被「优雅地炸掉」的巴黎歌剧院,以专页纪念他在指挥与演奏空间声学改良上的贡献,巴黎与柏林都兴建了以他为名的音乐厅,特色在于音响空间的变化多样,能适应各式各样的乐风,使演奏更能诠释乐谱原有意境。
至于他一手创办的瑞士琉森音乐节学院与巴黎音乐城,都变成古典音乐新秀进入业界的重要途径,以及一般民众接触古典音乐的理想去处。
指挥大师布列兹,与当今流行的数位音乐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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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列兹坐镇国立音响音乐研究所期间,他们想办法把电脑音乐的控制设备,从机房搬进演奏厅的控台,以及因应个人电脑的最新规格,把这些技术做成更小更容易操作的软硬体。
接续Sogitec 4X及之后发展出来的ISPW,都是电脑音乐的关键性制品,采用贾伯斯的泡沫电脑NeXT系统架构,主要执行的软体则是图形导向的介面Max,后来推出可以在苹果电脑上执行的制品,就是所谓的Max/MSP。
创办史丹佛大学电脑音乐音响研究中心的美国作曲家周宁(John Chowning),在史丹佛与IRCAM开发出来的FM音源,也被应用在Synclavier与山叶DX7两种经典数位合成器上。
IRCAM将声音转化为驱动合成音源的电流讯号使用的技术,对于MIDI规格的开发也具有相当大的贡献。二十世纪末,两个理工宅用柏林理工大学的SGI大型工作站用Max写出数位音乐软体,并且以Monolake的名义表演。
罗根多夫(Bernd Roggendorf)留在自己创办的Ableton公司,汉克(Robert Hanke)则将受到Max启发,但以C++写成的软体表演,成为现在大部分现场演出中,笔电画面上都会出现的Live。
在Live推出Windows版之后,又与现在发售Max的Cycling'74合作,推出给Live用的Max视窗「Max for Live」,使用者可以从网路上自由下载第三方贩售或免费提供的效果插件,也可以自己从Max的编辑功能自己制作程式档案,及时处理声音、MIDI讯号甚至影像、灯光、机械装置。
古典音乐应该回归大众,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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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辣妹、陈美、阿迪马斯、莎拉布莱曼等跨界古典演奏家,无不试图以流行音乐的糖衣包装古典音乐与超技演奏。 20多年过去,只有王羽佳还穿着超辣晚礼服弹钢琴,连曾经与她同台的乔治亚钢琴女神卡蒂雅(Khatia Buniatishvili)也因为当了妈妈而改走典雅路线。
歌剧舞台美术可以搞得跟百货公司周年庆一样,但主打的仍旧是咏叹调的旋律。环球、索尼、EMI等大厂牌几经合并转手,推出许许多多廉价套装CD,其中布列兹的套装之中,就包括许多重复的内容。
例如贝尔格未完成歌剧《露露》的三幕完整版、德布西与拉威尔、史特拉汶斯基或巴尔托克、荀白克、魏本等作曲家的录音,DGG至少就出了三套全集,大部分古典曲目也可以在索尼出的布列兹哥伦比亚录音全集中找到。不过布列兹指挥当代乐集演出摇滚怪物札帕(Frank Zappa)的室内乐曲《完美的陌生人》就没有收录在上述的套装CD里。
串流音乐重创古典音乐市场,3、400百年来建立的古典音乐会欣赏规矩,不断被手机发出的声音光线干扰。伟大作曲家留下作品,伟大的演绎者留下录影录音。能在下一轮文明继续被讨论的艺术,即使讨论的消费群众换了一轮,也不损作品的欣赏价值,则可称为「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