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晚间，浙江卫视播出越剧春晚内容。浙台弘扬中国传统戏的做法，当然是值得点赞的。在率先声明这一点之后，我再谈自己的其它看法。我看完整版的中国传统戏不多，但听传统戏的各种片段，则不少。其实，像我们这代人，从小到大，是不缺少接触中国传统戏的机会的。
比如说，这次越剧春晚舞台上的《打金枝》选段，我就听过不少个传统戏的版本。我青少年时代的时候，印象当中，这个《打金枝》还改编成为电视剧，叫《醉打金枝》。可能也是因为当年《醉打金枝》的缘故，这个《打金枝》的传统戏选段，经常被我周边的朋友们点一下，能够听到的机会很多。
我们听传统戏，有两个机会。第一个，是庙会和堂会的时候。第二个，是出殡的时候。庙会和堂会之类的，应该便是鲁迅先生说的社戏。出殡，老编我青少年时代的时候，也是要请戏班子唱戏的。我对传统戏的很多记忆，主要来自出殡时候戏班子们带来的那些曲目。我的观感是，蛮有意思的。
但是，在电视机屏幕上看传统戏，就没啥意思。这是很值得分析一下的事情。先说有意思。比如说，我们村儿当年出殡，有一个专门的戏班子吊孝环节。就是请唱戏的同仁们来到灵堂里边唱，给去世的人唱。这戏，唱得好或者坏的标准，也直接，那便是，谁能唱着，唱着，掉眼泪了，谁可以去主家那边拿钱。这本身，就是戏中戏。
这个环节，是能够看出一个戏班子能耐的。我见过，有戏班子的台柱子，不仅把自己唱哭了，而且把周遭看热闹的群众们也唱哭的。观众们来看热闹，是想看唱戏的热闹的，看人家哭，大家伙才高兴的。可谁知，大家伙就是看着，看着，听着，听着，自己也动情了，也跟着哭了。主家这个时候，就得拿出三五百块钱来，另外给人家唱这出戏的。
遇到有钱人家出殡，也有请两个戏班子的。两个戏班子，对着唱，谁吸引的观众多，谁去主家那边拿更多的钱。两个戏班子，就都要买卖力气。遇到棋逢对手的时候，则不是更好看。反倒是，一个戏班子真的强，一个戏班子真的弱的时候，才有更多意思。强的，真的人满为患。弱的，真个没人听了。
传统戏，其实是“画地为牢”，现场构建一个舞台出来。这个舞台，面向的是四面八方的。观众们是360度无死角观看的。中国传统戏，越是在开阔的地方听，就越有意思。进了戏班子内场听，坐着听，意思就减了一半。我后来进城，看大家伙戏园子听戏，其实就意思减半了。票友们，大抵没听到我们村儿开阔地上的传统戏。
中国传统戏曾被拿来和西方的话剧相比。话剧，往往努力告诉听众和观众，我们这个是真的，你得信，你信了，我这个东西的情感内容才能传递给你。中国传统戏，则不太一样，它不努力告诉我们它们是真的，相反，它一直在告诉听众，我这个是假的。假着，假着，就有听众会当真了，入戏了。比如说，我们村出殡，唱的那些吊孝的戏。看客们是来看热闹的，听假哭的，可听着，听着，看客们自己先哭了。
这里边，有中国传统戏的现场感的缘由在。中国传统戏，确实要讲求“画地为牢”，这个牢，不是牢狱，而是戏本身设定出来的一个和观众的有效距离。在这个有效距离的范围之内，听众们实现从假到真的移情进入。电视机屏幕，其实打破了这个“有效距离”。听众们入戏的可能性就更小了，甚至于没有了。听电视机屏幕上放传统戏，比现场的意思小，原因似乎在此处。传统戏，是建墙和推墙，一上电视机屏幕，这堵墙，就没办法推了。
一并，电视机屏幕，其实是锁死了传统戏的观看视角。比如说，越剧春晚上的这出《打金枝》，看现场，会很有意思。这意思，不是像电视机屏幕镜头那样，谁唱，就给谁镜头，谁就有意思，而是，驸马唱的时候，公主的反应有意思，公主唱的时候，驸马的反应有意思，驸马打公主的时候，旁边丫鬟的反应有意思。
听现场，听众的眼睛就是自己的镜头，听众自己去捕捉画面，对应耳朵听到的内容。上了电视机屏幕之后，就不行了，编导摄像已经把镜头定格了，就是谁唱给谁镜头。这其实就减损了中国传统戏“演”的那部分意思。中国传统戏要弘扬，还是应该多创作一些现场演的机会，而不是上电视台。如上这些，是我个人的看法。我是中国传统戏的外行，说的这些，可能都是错误的。（文/马庆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