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语言话术》039
王熙凤一出场就掌控全场，都被她瞩目。待听她一席话夸了黛玉，捧了贾母，赞了三春后，曹雪芹话锋一转“唠起了家常”。可越是于无声处偏起惊雷，最是要注意细节。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完了不曾？”熙凤道：“月钱也放完了。刚才带了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半日，也没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再叫人去拿罢。”熙凤道：“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引程甲本第三回）
王夫人问凤姐“月钱放了不成”，是女主人问管家人日常工作。王熙凤回说“放完了”，是汇报工作。一问一答全是日常情境。但曹雪芹在其中却故意设置了重要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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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月钱”是王熙凤的工作，却为她日后挪用贾府月钱在外头放高利贷，导致发放月钱不准时的后事设伏。
之前贾母称她是“泼辣货”或者“泼皮破落户”，也对应了后文放印子钱的泼皮破落户醉金刚倪二，隐喻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事实。
而挪用“公款”月钱等同于“偷盗”，为女人七出之条之“偷盗”。所以，“月钱”是个线头，草蛇灰线的是王熙凤触犯七出之条日后“被休妻下堂”的结局。
曹雪芹最擅长用轻描淡写埋伏重大伏笔。随后王熙凤说起“找缎子”也是如此。
王熙凤回了王夫人月钱的话，就接了一句“刚才带了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半日，也没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想是太太记错了。”
这句话交代王熙凤姗姗来迟的原因。重点却是给王夫人吩咐该拿出两个来给林黛玉做衣裳作铺垫。
“找缎子”是否属实不重要。王夫人接住她的话，在贾母和林黛玉跟前得了印象分才好。家中无小事，人情世故需要互相成全。有些事尽管有表演痕迹，却需要创造“氛围”才和谐。
王熙凤最大的本事是将机会利用到极致，她捧王夫人同时不忘自我表现。接着一句“准备好了”“等太太过目，好送来”。替领导安排好一切却不喧宾夺主抢功。自我定位这般明确，谁不喜欢。
所以，王熙凤的说话“效率”极高，真正具备了语言的力量。
说完话术的奥妙，再说回“找缎子”这处伏笔，被曹雪芹一语双关做了两个重要隐喻。
“缎子”是丝绸的一种，特点是“细密厚”。不过却很少被用来做衣服，而是以做被子、帐子为主。尤其新婚的被子和帐子，最常采用的面料就是缎子。
按说给林黛玉做衣服，应该是“绸子”才好。“轻薄细软”更适合做衣服。后文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王熙凤提到的蝉翼纱，大红绵纱等都是做衣服的上好料子。哪怕是软烟罗也可以做马甲。但绫罗绸缎中，缎子最不适合做衣服，偏偏曹雪芹却用“缎子”而非其他说法，就需要着落在“缎子”二字的隐喻上。
“缎子”，可作谐音“断子”解释，就有“失去儿子”的隐喻。
巧的是王熙凤一生悲剧的根源就是她没有儿子。曾经好容易怀了一个男胎，却在六七个月时突然流产“得而复失”。
曹雪芹在王熙凤出场后，以“找缎子”与“月钱”伏笔，就预示她未来“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的两大悲剧。但凡她有儿子就不会贪财无度寻找安全感。但凡她从容，也不会落得“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的下场。
说完王熙凤，再看王夫人。“找缎子”是王熙凤与王夫人之间的“话术”，并最终引向了林黛玉。
缎子适合做新婚被子和帐子，不适合做衣裳王夫人却说要给林黛玉做衣裳，侧面透露出她日后反对宝黛姻缘的立场。
既然“缎子”以“断子”影射王熙凤流产失去儿子，就注定王夫人也因反对宝黛姻缘而彻底失去儿子贾宝玉。
如此巧合的两个线索，被曹雪芹用“找缎子”形容，恰到好处。之所以不是“找布”“找绸子”“找某某纱”，就源于“缎子”在此处的伏笔作用更明确，也能与后文的细节作更多的关联。
关于《红楼梦》中伏笔的理解，正好借“找缎子”多说几句题外话。与本文无关，算是本人夹带私货：
总有人质疑曹雪芹都没“我”想的多？这可能是所有解读《红楼梦》的创作者都面对过的质疑。
其实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以“十年磨一剑”之功，绝不是如今读书人随便看个小说后，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轻易结论的。
一个巧妙的伏笔安排成立与否，也并不在于是否多想。而是要反过来去证明它与前后文内容是否有直接关联，且再自问一句“曹雪芹为什么用它而不是其它？”如果能够圆融说法，就不能排除作者如此设定的关联。
所以，未必是曹雪芹没想那么多，可能只是某些读书人囫囵吞枣，自己不想也不允许别人想而已。
至于有没有可能真想错了？有什么关系呢？就像贾宝玉说：“除《四书》，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
即便是《四书》后人的解读和批注也都不同，才形成日后博大的儒家学问。“书”要读要解要想才有意义。一句“牵强附会”，堵塞的是自己思考的方向。若都不读书，不理解，不解读，不思考，经典终成古埃及的象形文字，束之高阁难免走向湮灭。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不是后人死抱着前人经典就传承至今的。读书不妨多想一想，错了又何妨呢！
❂从原文找线索，还原最真实的《红楼梦》。
✍以上观点根据《红楼梦》80回前故事线索整理、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