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国人而言,“春节”就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一个节日,数千年的朝代更迭,都无法动摇它的地位。从明李士达《岁朝村庆图》、丁观鹏《太平春市图》、《乾隆帝岁朝行乐图》到金廷标《岁朝图》、任伯年《岁朝图轴》、吴昌硕《岁朝清供图立轴》……从这些古画作品可以看出,春节是全民共同的节日,称得上普天同庆,上至九五之尊,下至黎民百姓。无论是应制应命还是自抒胸臆,都有一份发自内心的真情。
岁月如流,不知不觉,年轮又增添了新的一圈。冬至降临,腊八归来,预示着春节快到了。春节是一个古老约定,年复一年,如约而至。“年”是什么?囊括四季的一个时间周期,也是人们辛勤过后享受生活的重要节点。对于中国人而言,“春节”就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一个节日,数千年的朝代更迭,都无法动摇他的地位。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过年活动的形式和内容发生着不小的改变,但祭祀祖先、扫尘除旧、张贴对联、上门拜年等传统项目,依然是过年期间的必做活动。若是从古画中探寻,还能看到许多古人过年的“新鲜事儿”。
说到古人过年那些事儿,不得不提的就是“岁朝清供”。在中国古代,正月初一被称为“岁朝”。文人雅士会在此日喜欢将花卉、蔬果、文玩供于案前,即便在寒风凛冽的严冬里,也可以显示生机盎然的春意,祈求新的一年里好运连连,平安吉祥,被称为“岁朝清供”。此俗始于唐朝。后来文人们便将摆在窗前几案上的物品描绘成画挂于墙上,意在祈福纳祥。自宋代以来,多以“岁朝图”称之。宋徽宗赵佶在春节将临,乃命宫廷画院的画师们描画冬季不能见到的花卉禽鸟,陈列宫中,以增添岁朝的春色和喜庆气氛。古代文人过春节时,以具有吉祥寓意的花卉或器物作为主题进行创作。作为春节期间的贺岁之作,类似现今的“贺岁片”。古人没有相机,绘画除了艺术抒情的功能之外,还有记事作用,可以了解到不同历史时期的春节习俗、审美趣味等。古人以物寄情、以物达意、以物敬奉天地自然背后的文化背景与精神内涵,承载了满满的仪式感。
在以农业为根本的古代中国,“岁朝图”始终都寄托着人们对于新一年生活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丰衣足食的美好祝愿和向往。根据绘画内容,“岁朝图”可分为两类:其一则为新年庆贺场景的描绘,即“岁朝风俗画”,旨在表现春节的喜庆气氛,以山水、人物与建筑为组合,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嬉戏的孩童,不知忧愁为何物。其二为花卉加古物,通过谐音寓意祥瑞,是谓“岁朝清供图”。“清供”一词,源于供佛,在宋代开始大量流行起来。宋代文人常于案头放置供观赏的陈设品,如各种盆景、插花、时令水果、奇石、工艺品、古玩、精美文具等等,可以为厅堂、书斋等居所增添文化气息和情趣之美。到了清代,宫廷中尤其盛行“岁朝图”。每逢新春,御用画师们要按时呈献岁朝佳作,以供宫室春节点缀之需。两类清供图,分别可视为岁朝题材中的人物画与花鸟画。
明 李士达 岁朝村庆图 故宫博物院
明李士达《岁朝村庆图》再现了吴中地区热闹的新春景象。“村庆”之说,极为少见,让后人领略了“元日即景”。山郭水乡,松屋柳溪,屋宇房舍,坡石堤岸,村中人家,访友宴饮,燃放爆竹,室内赏画,辞旧迎新,欢度佳节。画面充满岁朝繁忙、喜庆的升平景象。山水、松柏笔墨苍劲滋润。所绘人物用笔圆熟,神态生动,姿态各异。画上落款“戊午腊月写于石湖”,时在万历四十六年(1618)。乾隆丙申御题诗作补阙,时间相隔158年:“东郭远西墅,山家接水村。春阴庆老幼,丰岁足鸡豚。三代遗风在,一时深意存。治民无别术,饥饱俾寒温。”当读到“治民无别术,饥饱俾寒温”两句时,会让人一下子从温馨的过年氛围中清醒过来。
清 丁观鹏 太平春市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丁观鹏《太平春市图》描绘了新春时节,农村热闹欢庆春节情景,字眼就是“市”字。除了各式摊贩,也有挑担沿街叫卖的各色货郎,以及算命、跑旱船、演傀儡戏的表演艺人。摊贩们销售爆竹,打太平鼓,耍猴戏,跑旱船,瞎眼看相人,戏棚上演掌中班,游人市贩,竹篱人家,生动传神。文士在松树下席坐品茶闲聊,朱漆托盘内置有紫砂大壶与青花碗,盛装泉水则用绿地花卉大壶、茶铫。亲朋相见,互相鞠躬作揖。是作巧妙融合了中西画法,既保留了中国传统绘画的线条和笔墨韵味,又借鉴了西方绘画的透视法和光影效果,使得画面变得立体和生动,无疑为丁观鹏传世作品中特别精良者。作品中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刻画,无论是人物的表情、动作,还是景物的形态、质感,展现出高超的绘画技艺。画面采用长卷形式,随着画卷的慢慢展开,集市由外入内的景致依次呈现,富有动态感,有影视效果。
丁观鹏自雍正四年(1726)进入清宫服务,其间曾向郎世宁学习,人物敷色精丽,而又能兼顾传统线描技法,从而为清初院画开创了新风格。
清 郎世宁 乾隆帝岁朝行乐图轴 故宫博物院
清 郎世宁 乾隆帝岁朝行乐图 故宫博物院
《乾隆帝岁朝行乐图》是一件由中西画家共同创作的一幅画。由郎世宁绘乾隆像,沈源、周鲲、丁观鹏等人画小童、房舍、树木。画作主旨是渲染皇家岁朝喜庆祥和的热烈气氛,同时展现乾隆帝与诸皇子间其乐融融的亲情。新年伊始,元日岁朝,格外重视。每到这一天,乾隆都要与家人们团聚,同时他还要认真地抄录《心经》一册,以示庆贺,并祈求平安吉祥。图绘乾隆与皇族子弟在庭院内点燃鞭炮,庆贺岁朝的热闹场景,除了显现出尊贵的帝王身份之外,还流露出普通家长的一面。点睛之笔当属楹柱上的春联:“五色云中春正丽,万年枝上日初长”,很可能出自乾隆手笔。
清 金廷标 岁朝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金廷标《岁朝图》所绘,园中翠竹与梅花、天竹争相竞艳,一妇人由月门,直窥群婴嬉戏。喧闹活泼的孩童,无疑为新年增添热闹祥和的氛围。金廷标画技高超,得益于平日里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也因此得到乾隆赏识而擢升。据内务府的档案记载,乾隆二十二年(1757)曾有旨意:“六月初九日,接得员外郎郎正培、催总德魁押帖一件,内开本月初七日太监如意传旨——如意馆新来画画人金廷标着画《十八学士登瀛洲》手卷一卷,往细致画”。这是金廷标入宫后接到的乾隆帝第一份“订单”。岁朝画和“馆阁体”类似,出于“应制”之需要。命题创作要在多种要求之中见性情,殊为不易。《石渠宝笈》记录金氏的书画作品达81幅之多,可见其作品正对乾隆脾胃。圣旨中对金廷标的称呼是“画画人”,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而已!
清 徐廷琨 春节磨镜图 大英博物馆
镜子对于古人来说,具有特殊意义和用途。《封神演义》中的照妖镜,法力无边,《红楼梦》中的镜子,则预示了姻缘传奇。唐太宗李世民曾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铜镜由铜、锡、铅合金铸造而成, 和空气接触日久会氧化变黑,因此而黯淡无光或模糊不清,无法用以映照形影, 古人很形象地称之为“昏镜”。磁石需要重新磨拭镜面,使之恢复亮度,光可鉴人,称之为“开光”或“抛光”。这个步骤需要用到“磨镜药”。“磨镜药”对铜镜制作有关键作用。冬天是农闲时节。春节是一年的开始,所以古人常在春节前磨镜子,以祈求万象更新之意。徐廷琨《春节磨镜图》算得上场景写真。只见画中,半开的门上贴着“金日天官赐福来”,“前门迎百福”“后户祯祥”等对联或吉语。墙头探出数枝初开的早梅,显现出新春喜气。画中两位女子,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捧着圆镜。女主人的身躯掩在门后,只露出侧脸,但面容却完整地呈现在镜中,亦幻亦真。磨镜老人衣着褴褛,满面笑容,沧桑皱纹,人物形象形成强烈反差。此时正在木架上打磨一面圆镜,旁边放着装有药粉的瓶子,还有一个形如响板的东西——将几块铁片串在一起制成,名曰“惊闺”,用来招揽生意。《梦粱录》载:“修磨刀剪、磨镜, 时时有盘街者, 便可唤之”。磨镜并不是一门轻松的手艺,铜镜养护遂成为一项专门职业,故被称为“磨镜客”,有隐者寓意,“八仙”之一的吕洞宾曾当过磨镜人。修行如同磨镜, 过程虽然辛苦,但人的心境经磨之后,如朗月当空,清醒异常,得大智慧,有大自在。
清 姚文瀚 岁朝欢庆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姚文瀚《岁朝欢庆图》描绘了过年时阖家欢庆团圆的场面,将新春时节欢快团圆的气氛表现得淋漓尽致。画家以精细的工笔将节日时欢愉的氛围展现得淋漓尽致。整体敷色艳丽,亭台楼阁富丽堂皇,庭院古树环抱、湖石屹立,火盆烧着松枝,室内布置着“四季花卉”大立屏,瓶插牡丹,烘托出富贵吉祥的年味。家仆或持酒壶侍立,或端送糕果,穿梭于前厅回廊里。后院妇女忙碌准备年夜饭,远处阁楼上男仆合力悬挂大灯笼。在这幅画里,仿佛令人能听到笑声的,就是造型圆润可爱的孩子们,在庭前玩着各式的游戏,打太平鼓,吹笙,玩悬丝傀儡等等。太平鼓也叫“迎新鼓”,取“太平”之意,是对太平盛世、国泰平安的虔诚期盼。整个画面颜色浓厚,衬托出吉祥喜庆之味,呈现多重民情风俗之美:一是岁朝清供的祥顺之美,二是无忧童戏的天真之美,三是家庭和谐的孝悌之美。
北宋 赵昌 岁朝图 绢本设色
北宋宫廷花鸟画家赵昌《岁朝图》是这个系列中流传至今最早的一幅。《岁朝图》构图特殊,没有留白,团花锦簇,铺天盖地,画面有湖石、立石两座,前后左右茂密地穿插了梅花、山茶、水仙和长春花,以硃砂、白粉、胭脂、石绿画成,再用石青填底,色彩明丽,鲜艳热烈,显得富丽堂皇,适合宫廷挂壁。赵昌专攻花卉草虫,注重观察写生,经常在清晨晓露未干时,在花园内绕栏谛视,手调彩色当场描绘,自号“写生赵昌”,其绘画形态逼真,敷色鲜艳,有“妙于傅色”的美誉。乾隆御笔题诗曰:“满幅轻绡荟众芳,岁朝首祚报韶光。硃红石绿出画院,写态传情惟赵昌。只以丽称弗论格,稡于多处若闻香。宣和好画非真好,迹涉竽吹热闹场。”乾隆在诗后又题:“盖画幅本大,或有破损处,为庸贾割去,别署伪款,所存已非全璧”,从画幅边缘裁切的不甚自然来看,当有此可能性。若就笔墨画风及苔石坡草等的画法而论,则不似宋代风格。尽管如此,“吉光片羽,亦自可珍”。乾隆题跋看似前后矛盾,“写态传情惟赵昌”,却又说“为庸贾割去,别署伪款”,可以看出鉴定时的随意之处,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明 边文进 岁朝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边文进《岁朝图》作于明宣宗宣德二年(1427)春正。“宣德”二字令人遐想,大名鼎鼎的宣德炉便是一例。尽管在历史叙述中,明朝是一个严酷的王朝,仍有轻松的一面。艺术可见人的天性。明代插花诞生了“十全花”等新花形,并且进一步出现了“堂花”和“斋花”之分。中堂用花高大端正,有仪式感,书斋清赏,以小瓶小器为主,突出趣味感。画面上古朴的铜壶内插梅、兰、山茶、水仙、天竺、灵芝、松、柏、柿子、如意等十种花材,正是“十全”之寓意。瓶花的重心偏于下方,上方以梅干引向高处,虚实相生。从精美的花瓶到热闹的灯笼,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画家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的追求。
清 陈书 岁朝丽景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陈书被誉为“清代女画家第一人”。《岁朝丽景图》绢本设色笔力遒劲,风神简古。通过描绘各种带有美好寓意的谐音之物品,如石表寿外加水仙、天竺,为“天仙拱寿”,旁搭百合、柿子、灵芝、苹果,则有“百事如意”和“平安如意”等多重寓意,来表达对新年的祈盼和祝福。这是明清吉庆画中的惯用手法。款署“雍正乙卯新春,上元弟子陈书画于来青小墅,时年七十有六。”如此高龄,笔墨未见丝毫老态倦意。画中大花盆内,栽有盛开的两种牡丹,另有一蟠曲的清艳古梅,正当盛开。湖石旁有一束水仙,小白花似有香气扑鼻而来。以淡墨勾水仙叶,然后染以淡绿、嫩黄、淡赭,色调优雅。两只鲜红的柿子掩映在树叶下。花盆下旁又有含苞欲放的牡丹花。布局颇具匠心,疏密虚实,牡丹花叶之偃仰向背,和诸色花卉交相辉映,使人感到争奇斗艳,生机盎然。
清 任伯年 岁朝图轴 故宫博物院
海派名家任伯年,擅长人物、肖像、花鸟、山水画。早年以工笔见长,重视继承传统,但又不拘泥于古法,除继承民间及传统文人画,也融汇了陈洪绶、陈淳、徐渭诸家写意之长,同时还吸收了西画速写、设色诸法,笔墨趋于简逸放纵,兼工带写,设色明净淡雅,形成丰姿多彩,新颖生动的独特画风,尤其在人物画领域有着卓越的贡献,不仅打破了固有传统人物画的模式,为中国古代人物画向现代转变开辟了道路,堪称中国人物画变革先驱。此作画于“光绪丁丑仲冬雪窗”,时38岁,正是变法渐至成熟之际,看上去轻描淡写,已然自成一格。此种题材极易俗。落笔不凡,可谓“淡妆浓抹总相宜”,别见韵致。
清 吴昌硕 岁朝清供图立轴 故宫博物院
说到任伯年,必然提及吴昌硕,反之亦然,亦师亦友,莫逆之交,千古佳话。吴昌硕十分钟爱“岁朝清供图”,几乎每年都画,作为新年伊始的首幅作品。所见《岁朝清供图》作于1915年,时72岁,臻于老境。画中以瓶梅、水仙、蒲草、秀石等元素组合而成清供之物。因而有了叠加的寓意,例如柏枝、柿子和如意构成了“百事如意”,花瓶中插三支戟象征着“平升三级”,爆竹、瓶子与鹌鹑则表示“竹报平安”等等。大写意花卉是吴昌硕的艺术成就所在,“比之于白阳,更显得磅礴;比之于徐渭,更显得厚重苍茫;比之于八大山人,更显得烂漫;比之于李复堂,更显得沉雄;比之于赵之谦,更显得老辣。”全幅用墨浓淡相宜,设色俏丽鲜艳,雅妍相兼,双勾敷色的水仙花,更体现了吴氏晚年运笔遒劲古拙的独特风韵。高颈瓶中的红梅,翠绿的水仙,纷披的蒲草,错落有致,以右高左低的对角形式排列,左上角和右下角分别配以题字款识和印章,这是吴昌硕花卉画中常用的构图形式。款字写道:“岁朝清供。岁朝写案头花果,古人所以岁时物之迁流也。兹拟其意。”真趣盎然的话语和老辣粉批的款字,加上自镌印章,构建了“诗书画印”的完美整体。
从这些古画作品可以看出,春节是全民共同的节日,称得上普天同庆,上至九五之尊,下至黎民百姓。无论是应制应命还是自抒胸臆,都有一份发自内心的真情。春节最大的趣味,相当于是设在人生路上的驿站,乃是彼此心灵得到慰藉和休憩之处。有了这样一个个驿站,各自的人生,就会分出许多阶段。人生从上小学之时算起,就开始起航,为了学问,为了荣誉,为了地位,为了家庭,为了自己一切伟大的人生梦想,埋头拼搏。在这个过程中,既有顺风顺水的阶段,也一定会遭遇挫折与失败。如果没有这些驿站,就没有停歇之时,即便再怎么风光,也会在半途中累坏甚至累死。遭遇了挫折,更没有调整心理状态的时间。这些驿站使人生获得喘息时机,得以结束过去,面对未来。春节的趣味,其实就是人生的趣味,“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以一种美好心情的重新开始,伴随着新的希望和企盼,有了新的动力,开启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