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地方都在过着没有鞭炮的春节,一种习俗自然有其源头,就像放鞭炮的目的就是为了驱赶年兽。传说有一种叫做“年”的恶兽,每到冬春交替之夜就会潜入村落吃人,后来人们发现年兽有三怕——巨响、红色和火光,于是家家户户就点起了红灯笼、贴上红春联、燃放闪亮巨响的爆竹来吓走年兽,这些习俗,也渐渐被称作“过年”。
任何一个生活在21世纪的人,都不会再相信有那么一种凶恶的怪兽,在农历新年的夜里跳出来为非作歹,于是爆竹不再寄托什么抵抗灾祸的期望,只是为年味提供了特殊的硫化物罢了。进而在某些更高排序的安全的要求下,爆竹就彻底在一些地方被消灭了。
这种消灭,完完全全就是马克思·韦伯所说的“在现代,随着科学的兴起和宗教影响力的下降,我们正在见证世界的祛魅”。而另一位马克思,卡尔·马克思说过一段更具有诗意画面感的话:“一切固定的冻结实了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古老的令人尊崇的偏见和见解,都被扫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直面……他们生活的真实状况和他们的相互关系。”
如今,我们享受着经历过激烈斗争而剩下的那些实用的新年,我们相信太阳的东升西落,相信世界的原子结构,相信化学物质之间的有条件转化,这些替代了那些金乌赤鸟、嫦娥吴刚的传说,蒙在自然头上的伊西斯的面纱,大部分被解开,裸露在我们面前的,是或美或臭的所谓的真相。
但是生活并没有因为如此直面而变得更好,或许现代科学让我们享受到了高效率所带来的充沛自我时间。可面对这些时间,我们该如何去消磨、去创造、去体会。现代生活陷入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悖论,一方面科学解放了人们的生活,另一方面人们又想用非科学的东西填补生活。毕竟愿意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投入在科学类的探索中的人少之又少。
真相却是,在祛魅之后,留给人们消遣的观念越发式微。文学、艺术在娱乐化的洪水猛兽面前毫无招架之力,齁咸的电子榨菜、一切戏谑的八卦,甚至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想知道事实,甚至是希望掩盖事实。因为那铁证一般的事实,让生活失去了任何的讨论想象力,而被遮盖的真相,则赐予人们发挥创造力的空间。
生活应该有一些无法揭开的谜团,保持神秘,带着不解之谜生活下去,就像是遮盖在云霞背后的朝阳,温暖多彩,同时也没有那么刺眼。人就是矛盾的,在人人称道AI的时代,仿佛在对话框中输入一个问题,就能得到宇宙终极答案。与此同时,我们又寄希望于存在着某种冥冥中的命运,能够在不经意间,改变一个人生活的轨迹。
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一个算法,能够穷尽每个人的际遇,那真的就做到了彻底的祛魅,而在这个彻底之下,真正祛除的不是人心中的魅影,而是连人心一同除掉了,连同那些对美好的想象和构建、对成功的赞誉、对失败的安慰,统统从生活中抹除,只留下一个再无秘密的星球,和一群空心的人。
这世界需要一些个神秘,也需要一些个慰籍,生活才能够继续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