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一年了。以前读到王小波说自己四十岁以后时间越来越快感觉是朝死亡俯冲,我那时候才高中,完全没什么感觉。现在也四十多了,终于体会到了这个比喻的深意。
四十多岁,说起来离死去似乎还有一大段光阴,但最根本的变化是心理上的。你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无意识里内心就是笃定的,那时候我们总觉得时间大把,岁月悠长,未来充满希望。现在反而是不时内心冒出一股对时间有限的感怀,对生命其实很脆弱的惆怅,对世事有心无力的接纳。
毕业的时候,可以去上海,也可以来广州,但是我还是选了广州。一则为了几两碎银,广州的单位工资高点。二则我喜欢南方周末,我从高一开始就尽力读每一期,很认真的阅读,我记得有一次写作文,数据和事实列举比较多,还被德高望重的语文老师夸奖,说看得出来经常读报,有积累。
那时候,广州在我心里是很特别的,是所有城市中绝对独树一帜的存在,代表着未来的希望和生长的力量。
上学的时候,可以在论坛上隔着几千里网线跟人骂上一两百个回合。到了广州后,学生时代那种义愤反而丢失了。大多数时候内心是很平静的,那种张力消失了。一则是忙于生活,一则是心理上失去了那种压迫感。
媒体人在电视上、报刊上针砭时弊、火力凶猛,有很多猛人,譬如陈sir、马后炮,比如拍公车的区伯。然后第二天还可以关注政府的回应,媒体还有持续的跟进,人们可以观望是否有相应的改善,市民公众的心态是从容的。
或许这正是所谓的开放社会。在政府与公民的良性互动中,城市会按人民的需要自发生长,不受压制,不会扭曲,它的生命状态是舒展的,人是很平静的,是一个和谐社会。城市生机勃勃、充满力量。
后来......便是后来了。
虽然我们个人生活可能幸福美满,但你就会觉得生活总有一些张力。因此,似乎又开始老想表达点什么,倒不是说表达的东西很有意义,而是纯粹需要表达一下。表达一下有利于舒缓情绪、身心愉悦。于是我又开始写些东西。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个小嗜好。人生各有各的奇怪嗜好,有的喜欢美食,有的喜欢运动,有的嗜酒,有的好赌,我这一类人就是好说,嘴巴大。
当然,现在的广州也还好,疫情的那场考验里,我印象很深的是相比其他城市的粗暴蛮横,广州的底蕴还是坚固的。
这里的大B会允许你悄悄出去给菜地浇水,给老人送饭,会主动向上反馈有八十多岁的老人,是否不要深夜转移。
但是广州已经远没有十多年前那么出类拔萃。而且,现在的经济数据也很不好看。这两者到底有没有关系?我没有答案,这是个开放式的疑问。
从经济学上直观的讲,当然是城市活力才能带来增长,但我们也没法证明城市活力降低了,各有各的感觉。另外,人口、规划、产业、城市负债、税制,一到技术分析,原因就更加复杂,不能轻率的简化。
再说了,大盘都是这样,个股也要服从概率分布。
或许有一个案例可以显示城市治理的变化。譬如,在很多城市不成问题的电动车交通,在广州就成了个疑难杂症。不久前,广州开始执行电动车速不得超过15公里/小时,引发了舆论关注。
然而这根子从禁摩的时候就种下了。那时候一刀切的禁摩,城市道路规划就再也没有考虑过两轮电动交通的需求。
当时的考虑或者是有利于打击摩托党,或者是有利于助推广州打造汽车之城,决策者肯定都是认真的权衡利弊,考虑公共利益最大化。但那些被压制的生长最终还是倔强的发展壮大了。
据媒体报道,截至2024年12月,广州电动自行车的登记量已经突破560万辆,并以每月约10万辆的速度继续增长。目前,几乎每3个广州人中就有1人拥有电动自行车。
有市民因为在禁止路段骑电动自行车被罚款20元,于是把广州市政府告上了法庭。话说回来,普通市民敢于为公共利益出头,这就是广州深厚的城市气质。市民的质问并非没有道理:“骑电动车就不让走,开机动车可以随便走,我认为是不公平的”。
其他城市根本没有这个烦恼,比如浙江、广西等省,很早就顺应民情规划专门的电动车道,城市治理保持了柔性。
(南宁)
当然,除了电动自行车的败笔,广州也还是有很多难能可贵的尊重民意之举。
广州治理电动车这个案例无非再次证明广州过去的胜利,公共决策最好还是留有空间,坚守不能逾越的红线。就像过去那叁年我们经历了同样的曲折,有些事一开始可能只是越过了一毫米,但最终就可以越过一公里。
因为所谓尊重大多数人的利益,都是短暂的,漂浮不定的。社会生活是方方面面的、是立体的。今天的少数,转眼就是多数,我们在此时是公共利益的少数,别处就可能是公共利益的多数。你在民族上是多数,可能在宗教信仰上是少数。你在户籍上是多数,可能在学历上是少数。在养老问题上你是多数,可能在养育子女上就是少数。
而且社会是生长的、发展的。四年前支持特朗普的是少数,四年后支持特朗普的就是多数。昨天是湖北,明天就会轮到上海。昨天是摩托车,明天就是电动自行车。
所以,一个理智的人不应该因为自己属于大多数才感到安全,不应该因为对方是不同意见的少数便无所忌惮的攻击,不应该认为自己与权力保持了一致所以正确。
对未来我们没有预料到的太多了。
我们没有预料到防控的结局是这样,我们没有预料到生育问题原来是这样,我们没有预料到房地产市场是这样,我们无法预料的东西很多很多。
正是因为人类很难预判未来的正确,所以我们只能按照公平正义的法治原则行事。在法治原则下,才能保存那些暂时看起来是少数的、是与众不同的思考。因为很可能正是这些不同之处,包含着新生的种子,蕴藏着新生的力量。而且,也只有今天越少压制的举措,未来才越少反噬的力量。
能不能保存这些种子,能不能鼓励人们成为种子,正是一个开放的社会无与伦比的优势。它总有生生不息的力量,新的美好正在秩序与混乱的交织中萌芽。
前不久看到一个视频,2024年哈佛大学的毕业演讲,印度裔毕业生库玛尔在演讲中突然拿出悄悄准备好的稿子,谴责哈佛大学限制同学们的表达自由,在加沙问题问题上,哈佛压制了学生抗议,并让13个学生没有拿到毕业证。
她的话筒没有掐掉,她人也没有被抬走,背后的教授竟然露出了颇感欣慰和骄傲的神情。
这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场景,但这正是哈佛的教育目标之一,他们要培养的是面向未来世界的变革引领者,而不是巩固和进一步促成体制僵化的绩优主义者。因为人类生活是生长的,所以社会必须是柔性的、生长的。人们只能去拥抱变化,而不能压制变化。一流大学培养的领袖应该是能够拥抱和引领变革的人。
四十岁以后,如果说最大的思想收获,就是终于理解所谓“生长”的意义,去掉了“我执”的妄念。我愿意分享我的想法和观念,但绝不会有强力塑造某个事物的执念。
因为我们都不能确定自己绝对正确,我们都要为不同意见留下生长空间。
新的一年,我们继续交流!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