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秋
腊月二十三这天早上,在大桥镇二道街开羊汤馆的袁老大穿戴一新,他让儿子袁庆照看羊汤馆,自己夹着账本去要账。
欠袁老大钱的人无非两种,一是在羊汤馆消费赊账的人,这类人大多都是熟人朋友,欠的钱不多,三头二百的,这种账好要,大过年的,谁也不至于因为几百块钱闹不愉快;在一个就是因为家里有急事需要钱,通过各种关系向袁老大借的钱,这种欠账一般数额较大,是带利息的,属于民间借贷。当然,袁老大是不会随便借钱的,这年头,借钱容易还钱难的道理,对于精于买卖的人来说,袁老大比谁都清楚,所以,向他借钱必须得有担保人,而且还得是有实力且讲信用的人出面,才能借出钱来。
因此,袁老大对于欠账的人能不能如数还款并不担心,有担保人在,他的钱一分都瞎不了。
袁老大先去几个在羊汤馆赊账的人家,要账过程非常顺利。他在二道街西头上了一趟厕所,出来,望了望瓦蓝瓦蓝的天空,这是腊月里少见的晴暖天气,今年冬天雪少,也不冷,都四九了,白天的气温还是在零上一二度徘徊,大街上购买年货的人们仿佛流淌的河水,人流如织,整个二道街这几天也出现了难得的繁华,临街的商铺早早开门迎客,特别是卖牛羊肉的吴记肉铺生意好的让人羡慕,肉铺主人吴长贵,六十多岁,领着老婆还有儿子儿媳,一家四口,忙得跟陀螺一样,一个上午没到,八百多斤牛肉,三百多斤羊肉已经被抢购的只剩下头蹄下水,见顾客少了,吴长贵拿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渍,端起茶杯,坐在店铺门口享受阳光和茶水的滋润,他老婆和儿媳妇在柜台后面拢账,儿子吴冬继续张罗买卖。
“吆喝,吴老板发财了,这才几点,就要收摊了。”吴长贵一杯茶水刚喝了两口,就见开羊汤馆的袁老大夹着账本笑眯眯的和他打趣。
“快过年了,牛羊肉好卖,下午还得在上一头牛来,羊肉也得上点,趁这功夫,能多挣点是点,哪有时间休息啊,袁老板,咱都是做买卖的,挣得就是辛苦钱吗!来,喝茶,哈哈。”他们是邻居,也是朋友,吴长贵了解袁老大,这人不仅精明,而且无事不登三宝殿。
“吴老板说的是实话,咱做买卖的挣点钱不容易,可是挣钱难守钱更难,”说着,袁老大拍了拍手里的账本,接着说:“吴老板,今天可是腊月二十三了,有些事不能再拖了,按理,我不该这时候麻烦您,耽误您挣钱,可是谁让我信得过您呢!”袁老大说这些话时,一双金鱼眼始终盯着吴长贵的眼睛,看似谈笑风生,实则锋芒逼人。
听话听音,看人知心。吴长贵当然明白袁老大的意思,腊月二十三是要账的日子,袁老大一亮账本,他就明白,人家是来找他去要账的。
吴长贵并不欠袁老大的钱,但他替山前唐宝才担保,在袁老大那借了五万块钱看病,这事他当然记得。
今年夏天,在工地做泥瓦工的唐宝才一个没注意,从四米高的手脚架上掉下来,摔坏了腰椎,被工友送到医院,经过抢救,命是保住了,但十几万的治疗费却难住了唐宝才的二房媳妇王爱红。
说起来,唐宝才和王爱红也是一对苦命鸳鸯。
当年,唐宝才在农村老家娶过一房媳妇,他们还是同学,可是这媳妇水性杨花,唐宝才虽然能干,也能挣钱,但媳妇却嫌弃他靠出大力挣钱没出息,三天两头自己往城里跑,一跑就是十天半个月,一个年轻女人,在物欲横流的繁华城市想要生存下去,除了出力干活,再就是靠姿色挣钱,唐宝才的第一任媳妇本来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堕落才怪呢。
这样的媳妇,唐宝才养不起,也养不住,俩人在一起不到一年就离婚了,唐宝才不仅人财两空,而且还被媳妇染上了性病。离婚后,唐宝才独自一人来到大桥镇,凭着会瓦匠手艺,在工地上码砖抹灰,一干就是十几年,慢慢的有了点积蓄,还买了一套六十平米的楼房,娶了二房媳妇王爱红。
王爱红不是本地人,她是因为男人家暴,离婚后,一个人跑到大桥镇,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晚上就躲在没完工的空桶子楼里过夜,被起早干活的唐宝才发现,经过交流,相同的命运让俩人彼此之间产生了情感共鸣,唐宝才缺个做饭洗衣暖被窝的女人,王爱红缺的是可以依靠的男人肩膀,就这么的,俩人走到了一起。
还别说,唐宝才和王爱红还真是天生的一对,他们都经历过婚姻的不幸,再次遇到心上人,都非常珍惜彼此,唐宝才只管在外面挣钱养家,王爱红把他们的家收拾得温暖如春。两口子男主外女主内,又没有孩子,生活快乐自由,着实让人们羡慕了一阵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唐宝才在工地上摔伤了身子,面对十几万的治疗费,可把王爱红难为坏了,可是她没有放弃,她坚信男人能好起来,于是,她不顾别人的怀疑,四处借钱给丈夫看病,因为唐宝才和吴长贵是老乡,王爱红便找到吴长贵借钱,天生热心肠的吴长贵倾其所有拿出来三万块钱,又替王爱红担保在袁老大那借了五万块钱,讲好了到年底还钱,连同两千块钱利息,吴长贵作为担保人也在欠条上摁了手印。
有了钱,唐宝才的身子在慢慢康复,听说已经能自己走动了,王爱红则去饭店打工,她们不会赖账。
“好,好,都年底了,是该还账了,我和你去。”吴长贵脱去身上卖肉的工作服,去里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便和袁老大去山前找唐宝才。
一路上,吴长贵不停的安慰袁老大:“放心,保才两口子都是讲诚信的人,他们有了难处,我能不帮忙吗,啊,袁老板,你还信不过我吗。”
袁老大只是点头,却一言不发,他的心里在打鼓,这半年来,他可没闲着,对于唐宝才两口子花了多少钱,又挣了多少钱,他比谁都清楚,此时,他正在合计一会怎么向吴长贵要钱呢!
唐宝才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也着急,正四处打听哪有自己能干的工作,身上背着那么多债务,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让王爱红一个女人独自拼命挣钱,何况,还是因为他,他们才欠下的债。
听到有人敲门,唐宝才急忙开门,见是袁老大和吴长贵,他马上明白了二人的来意。
“是袁哥、吴哥,快进屋坐,来喝水,我这就让王爱红回来。”唐宝才小心翼翼的招呼着债主和担保人,他的心里却忐忑不安,他知道人家是来讨债的,可是他没钱。
王爱红气喘吁吁的跑回家,还没站稳当,吴长贵便提起还钱的事。
“保才两口子,做人得将信誉,我是担保人,这话就该我说,这不,年底了,人家袁老板也没难为你们,当初说好了年底还钱,你们看,,,,”
“哎呀,吴老板,袁老板,你们说的对,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当初要不是你们肯借钱,我家保才还不定咋样了呢,说一千道一万,你们是我家保才的救命恩人啊,这钱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还上,就是,就是,我们现在手里没有钱,你们看,能不能,再缓缓。”
王爱红说的情真意切,眼眶里的泪水,颤抖的嘴唇,无不揭示着这个女人无奈而又真诚的心灵。
“我们肯定能还上,我已经联系好了,过了年就去三河村粉锯沫子,一个月能挣四五千块钱,二位哥哥,我唐宝才不说谎话。”唐宝才哆嗦着身子发誓,同时,他慌忙的从床头摸出两片止疼药捂在嘴里。
“唉,可是,说好了年底还钱啊!”吴长贵明显力气不足了。
“吴老板,我们走吧!”这是袁老大在唐宝才家说的唯一一句话,他知道,面对两个噤若寒蝉的人,在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离开唐宝才家,拐过一条街,吴长贵紧走两步,追上袁老大,从他手里拿过账本,找出唐宝才的欠条,向头顶上扬了扬,语气坚定的说:“这张欠条归我了,走,我回家给你拿钱,一分不会少,谁让我是担保人呢。”
吴长贵替唐宝才还了钱,自然免不了被家里人埋怨一番,可是,他不后悔。
“保才两口子够难的了,干嘛非要逼着人家还钱呢,谁还没有落难的时候,就当我积善行德了。”
第二天中午,吴记肉铺延续着兴隆的生意,看到案板上的牛羊肉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吴长贵又端起茶杯来坐在门口喝茶休息,享受冬日阳光的抚摸,心里却在想唐宝才两口子这个年该如何过啊。
“吴哥,我们来还钱,谢谢您替我们担保。”恍惚中,吴长贵听到唐宝才的声音,他还以为是在做梦,他睁开眼细看,可不就是唐宝才和王爱红两口子笑眯眯的站在面前。
“你们有钱了?哪来的?”吴长贵担心的问。
“吴老板,咱们都是讲诚信的人,说到做到,我们也不瞒您,昨天你们走后,保才和我商量先把房子卖了,还账要紧,这是八万三千块钱,您和袁老板的钱,我们都拿来了,您把欠条给我们吧。”
“什么?你们把房子卖了?那你们住哪啊?我也没急着管你们要钱啊,不行,这钱我不能接受。”吴长贵心软,他看不得别人受难。
“吴哥,您就拿着吧,无债一身轻,何况买我们房子的也是个好人,他不急着要房子,我们还可以继续住着,等我的身子好利索了,在交房子。”保才的话让吴长贵疑惑不解,但他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的现实。
晚上,在山后做烤肉生意的齐胖子到吴记肉铺买羊肉,和吴长贵闲唠嗑说:“袁老大真是有钱没地方放了,他托我在山前花九万块钱买了一个六十平米的二手楼房,不去住,还让原房主继续住着,这房子买贵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吴长贵恍然大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