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健
范局长没有想到,已是早上八点多钟了,街对面那家早餐摊点前的人还那么多。
也难怪,星期天嘛,大家都爱睡懒觉,起得自然就晚了。范局长这样想着,习惯地向摊点瞄了一眼,才快步走了过去。至少,目前摊点处还没有熟人,可以安安生生吃顿早餐,如果要是有熟人,他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愿去那里凑热闹,麻烦,虚情假意要说许多客套话。
而更烦人的是,有时候你碰到的那个熟人,要么主动讨好要去给你掏那三五块钱的早餐费,要么是你得有个姿态,作出要给对方掏钱的样子,于是双方推推搡搡,你来我去,口中还不停地说着“你太客气了”、“小意思”之类虚头巴脑的话,你说烦人不?就为这,范局长宁可忍饥挨饿,也不愿遇上被请或请人的事,啰嗦,麻烦,丢面子。
范局长来到摊点前,要了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刚坐到小桌前,一抬头,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就出现在了他眼前。真是怕啥来啥,还是遇到熟人了。
范局长尽管一时间还叫不上面前这个人的名字,但他心里知道,自己一定是认识这个人的。于是,他拿出自己多年在官场上和社会上练就的那套本领,装作非常惊喜的样子,热情地打着招呼:“吃早餐呢?可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对方是个虎背熊腰、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范局长这样一打招呼,这个男人连忙站起来,满脸堆笑地看着范局长,粗声粗气地说:“是范书记呀,真是有十来年没见面了。”
这个男人一开口,范局长立马从他对自己的称呼中,想起了这个人——原来是他十年前在乡下做党委书记时,赵村的支部书记赵大奎。
范局长很庆幸自己能如此快地从记忆深处把赵大奎的名字挖掘出来,但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人,头发怎么会花白成这个样子?这也正是他刚才没有发现熟人的原因。想到这里,他夹起一小段油条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很是吃惊地问:“几年不见,你的头发咋白成这个样了?刚才差点没认出来。”
赵大奎笑笑说:“年纪大了呗。”
范局长用过去当书记时那种十分关心下属的语气说:“你现在才四十出头,咋不染一染?看起来像个大老头。”
赵大奎也不顾及自己的手油不油,扒拉着满头花白的头发,哈哈地笑着说:“咱一个农民,既不是国家干部,又不是电影演员,白就白了,染它干啥,花那冤枉钱。”
就这样聊了几句,赵大奎就站起来说:“范书记,你慢些吃,我去买点农药,饭钱我给你结了。”
范局长只好赶紧站了起来,但赵大奎诚恳的语气和示意让他坐着的手势,却真的使范局长无法再推辞了,只好表示谢意说:“你看,你来城里办事,还让你请客,多不好意思。”
赵大奎像很多人一样说着“你太客气了”之类的话,就走开了。
范局长如释重负,抓紧时间连续喝了几口豆腐脑,想早点结束这顿早餐,离开这里。
“老弟,吃早餐呢?”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悄然飘进了范局长的耳朵里。他抬头一看,嗬,原来是他的老领导,现如今的人大主任刘炳德,端着一个铮亮的不锈钢锅,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范局长像当年接到这位老领导的指令一样,立刻地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看着这位老领导,像请示工作似的问:“您是来买早点的吧?”
刘炳德抖抖手中的不锈钢锅说:“你嫂子去泰国旅游了,这一家老小吃早餐的事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范局长赶紧离开座位,走到摊点的老板面前,看着刘炳德说:“需要豆腐脑还是胡辣汤,油条还是油饼?”
刘炳德说:“你快吃你的吧,别管啦。”
范局长说:“我吃完了。”
刘炳德根本没有再谦让的意思,就直接点了五根油条,五碗胡辣汤还有二斤油饼。
刘炳德双手端着锅,右手指上还勾着沉甸甸的塑料袋,嘴上却在轻描淡写地问老板:“多少钱?”
范局长接过话说:“您别管了,我来结账。”
刘炳德冲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连句客套话都没说,就转身走了,好像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范局长被刘炳德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弄得像吃了一只苍蝇,感到别扭死了,恶心死了。他付了钱,转身正准备离开时,看到一位穿着橙色环卫服的老大爷,正坐在他刚才坐的那个位置,津津有味地吃着他剩在盘子里的两小段油条。他一愣,然后立马又把手中的一张十钱递到老板手中,低声说:“给那位大爷来顿早餐。”
范局长离开早餐摊点很远一段距离了,还在想着这样一个问题:今后还来不来这里吃早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