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1日，宪法法院举行总统弹劾案第三次正式辩论。
文丨关珺冉 张东慧
编辑丨漆菲
1月24日是韩国农历新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被拘留的韩国总统尹锡悦通过其律师团队向国民发表了2025年新年贺词。此时，他身穿10号囚服，住在首尔看守所一个10平米的单间内。
“随着春节临近，我不禁想起了全国各地的国民。”尹锡悦在贺词中说，“我本应在大家身边守护、照顾并帮助大家。但我未能做到这一点，感到非常遗憾和抱歉。”他还祝福国民能在新的一年过得更好。
近十天来，针对尹锡悦的调查行动步步升级。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公调处）于1月15日逮捕尹锡悦，并于19日对其进行拘留。此后，公调处三次到访首尔看守所，尝试对其实施强制传讯，均以失败告终。23日，公调处将相关案件移交检方。24日，检方向首尔中央地方法院申请将尹锡悦的拘留期限延长至2月6日。
今年春节假期，韩国国民将从1月25日起连休6天。但检方不打算放过尹锡悦，预计会加班加点开展调查。总统弹劾案第五次正式辩论将于2月4日举行，届时，前国防部防间谍司令吕寅兄、前首都防卫司令李镇雨、前国家情报院第一次长洪长源将作为证人接受问讯。
前防长欲为尹锡悦“洗白”
1月23日，韩国宪法法院举行总统弹劾案第四次正式辩论并启动证人问询程序。当天，尹锡悦直接提问第一位出庭的证人、前国防部长金龙显。
◆1月23日，总统尹锡悦和国防部前防长金龙显出席总统弹劾案庭审第四次辩论。
这是金龙显被紧急逮捕后两人第一次见面。金龙显宣誓时，尹锡悦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似乎在审视这位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部下。
韩国检方在公诉书中写道，金龙显在尹锡悦的批准下起草并发布《第一号戒严令》，并且根据总统指示调动军队进驻国会。尽管金龙显主导了整个戒严行动，但最终的决定权掌握在尹锡悦手中。
然而庭审中，金龙显否认了关于尹锡悦的指控。他声称，同戒严相关的主要文件以及军队调动均出自己之手，与总统无关。
紧急戒严期间，两大重要物证备受关注，分别是《第一号戒严令》以及要求成立紧急立法机构的文件。金龙显承认这两份文件皆由他撰写，还说自己参考了过去的资料。尹锡悦趁机“洗白”，声称自己从未对戒严令进行过细致审查，还说自己当时过于信任金龙显，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尹锡悦带有诱导性地提到：“12月1日或2日晚，你将戒严令带到官邸，我当时说法律上要审查的地方很多，而且它最长恐怕难以维持一天以上……从象征意义来讲，该戒严令违反法规，内容也不够具体，所以不具备执行的可能性，先搁置一旁吧。”
金龙显回应说：“我当时的确觉得，你并未如往常般仔细审查。”可以说，这番证言直接将尹锡悦的过失解释为一场“无心之失”。
不过，尹锡悦此番言论被韩媒普遍解读为似乎已承认戒严令违法。他还提到，紧急戒严事件并非被挫败，它只是结束的比预计的要早一些，这一方面是因为国会很快要求解除戒严禁令，另一方面也与自己命令军队撤离有关。
对于调遣军队一事，金龙显表示：“特种部队总部的调动、警察的外部部署等细节，都是由自己独立策划的，未向总统汇报。”尹锡悦的律师追问：“你是否曾提议为紧急戒严动员5至6万名军人，而尹锡悦认为这只是为了警告国会，最终仅调动了250人？”金龙显表示确有其事。发言结束后，金龙显向尹锡悦深深鞠了一躬，尹锡悦则“默契”地点了点头。
两天前的1月21日，尹锡悦也曾出庭受审。这是他1月15日被捕以来第一次公开露面。当日下午2时许，佩戴红色领带的尹锡悦进入法庭。“自从我成年以来，尤其在担任公职期间，我一直坚守自由民主主义这一信念。希望法官们认真审理此案。”他在庭审开始后如此说道。
◆1月21日，尹锡悦出席在宪法法院举行的总统弹劾案第三次正式辩论。
当天庭审中，尹锡悦否认了与紧急戒严相关的各项指控。例如，他否认曾指示时任首都防卫司令李镇雨和特战司令郭种根在宣布戒严后闯入国会会场，将议员们拉出来。
谈到向国会派遣特种部队时，尹锡悦辩解说，这“不是为了镇压国会或阻止审议”。其律师团队则称，“戒严令是为了敲响警钟，因为在野党的行为正使政府瘫痪。”
穿10号囚服拍“大头照”
1月18日，尹锡悦临时决定，出席在首尔西部地方法院举行的拘留令必要性审查。这是第一次韩国现任总统出席此类审查。
审查从下午2点开始，历时4小时50分钟。公调处派出6名检察官指控尹锡悦非法发布戒严令，动用武装军队阻碍国会解除紧急戒严决议，涉嫌内乱罪。公调处检察官车正贤等人指出，“尹总统删除了自己的Telegram账户，并在戒严后与金龙显等人会面，可能在合谋或教唆销毁证据”，并强调进行拘留调查的必要性。
尹锡悦派出了8人的律师团队，主张戒严令是宪法授权的固有统治行为，并指国家陷入紧急状态符合戒严条件。尹锡悦当天坐在法庭中央，聆听双方陈述。他就“戒严是为了恢复国政正常化”等问题进行了约40分钟的回应，并在审查结束前做了5分钟的最终陈述。
他的临时出庭行为并没有改变被捕的结果。1月19日凌晨，尹锡悦以嫌疑人身份入住位于京畿道义王市的首尔看守所。首尔西部地方法院法官车恩京以“嫌疑人有销毁证据的风险”为由签发了拘捕令，接着进行了正式的羁押程序。
◆1月19日凌晨，尹锡悦以嫌疑人身份正式进入位于京畿道义王市的首尔看守所。
尹锡悦脱下西装，换上收监号码为10号的囚服，还拍摄了需要贴在收容记录簿上的“大头照”。随后，他接受了看守所的纪律指导，按程序领取了内衣、餐具等生活用品，并被带到一间约10平方米的单间。
这与他的前任们保持了高度一致。前总统朴槿惠于2017年3月被关押在一个由6至7人间改造而成的单人间，面积为10.08平方米。前总统李明博则于2018年3月被关押在一个13.07平方米的单间。
尹锡悦的房间内配备了电视、储物柜、水槽、单人桌、马桶和清洁用品等。他睡觉时需要打地铺，因此地面上铺有电热毯。他还能在房内独自用餐，只是需要自己清洗餐具。
由于尹锡悦仍为现任总统，警卫水平保持了与其被捕时相同的标准。据悉，尹锡悦将与其他囚犯错开时间进行洗漱或锻炼。
暴力和狂热在社会蔓延
得知尹锡悦被捕后，他那些情绪激动的支持者们冲进首尔西部地方法院大楼，上演了一场韩版“国会山骚乱”。他们破坏法院内部设施，与警察对峙，闹剧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1月19日，在首尔西部地方法院，数百名尹锡悦的支持者与警察对峙。
1月19日凌晨，一些人从法院后门突破了警方阻拦，翻越围墙，砸碎了法院外墙和玻璃窗进入主楼。他们高喊“驳回拘留令”，并在办公楼内开始打砸显示器、花盆、指示牌等物品。
◆1月19日，在首尔西部地方法院，数百名尹锡悦的支持者准备翻过围墙进入法院。
一些人拿着雨伞或钢管冲向法官办公室所在的7至9楼，宣称“要找到签发拘留令的车恩京法官”。他们一边大喊“人在哪里”，一边把法庭和审判室的门一个个踢开。好在，车恩京在签发拘留令后便离开了法院。
为了躲避冲击，法院的职员们只能逃到楼顶。一些人回忆说，“这些人的眼神太不正常了，让我感到无法面对的恐惧感”，“他们到处打砸无法无天，我无法忘记当时的情景”。在这些人冲击法院11分钟后，警方进入法院实施镇压，最终调派了17个部队才平息骚乱。然而，法院内部设施已严重受损，预计损失金额达到6亿至7亿韩元。
英国《卫报》称，尹锡悦支持者冲击韩国法院大楼与2021年1月6日特朗普支持者冲击美国国会大厦十分相似。“尹锡悦的支持者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在模仿‘国会山骚乱’。其中一些人甚至挥舞着韩美两国的国旗，头戴印有‘MAGA’和‘停止盗窃’等标语的棒球帽，声称2024年的韩国国会选举存在舞弊行为。”
◆1月19日，尹锡悦的支持者打砸首尔西部地方法院。
此次骚乱中，韩国警方逮捕了90名闹事者。据统计，抓获的嫌疑人中，20岁-39岁的人占到51%（46人），其中包括三名YouTube博主，他们直播了闯入法院的全过程。
“如果认为这样的骚乱随着尹锡悦接受司法制裁就能终结，那将是一个巨大的误判。”韩国中央大学社会学系教授申晋旭警告称，自2024年12月3日戒严风波以来，韩国社会已然进入到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层面。“通过这次事件，这些极端保守分子终于参与到了内乱行动中。”
韩国政治学家曾有一个共识，年龄到了就会变得保守。但过去五年间，韩国的诸多调查印证了一个事实：占韩国选民人数达到三分之一的年轻一代正变得越来越保守。
韩国年轻人历来更支持具有进步倾向的共同民主党。但自从文在寅政府上台后，随着房地产政策的失败、社会贫富差距不断扩大，沉重的生存压力与对未来的焦虑让年轻人变得愈加保守。
韩国盖洛普1月14日至16日进行的民调显示，20岁到29岁的年轻人中有25%的人反对弹劾尹锡悦，30岁到39岁的人中，这一数字为29%。这与2016年弹劾朴槿惠时的境况完全不同。当年12月朴槿惠弹劾案在国会表决前，20岁至39岁人群中，有九成以上的人支持弹劾。
亦有分析认为，尹锡悦在2022年的总统选举中提出一系列“反女权”口号，吸引了不少年轻男性的选票，从而以微弱优势赢得大选。如今当他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年轻男性群体再次成为他的底牌。
“以MeToo运动为起点，性别冲突早已成为造成韩国社会撕裂的核心因素。”韩国成均馆大学社会学教授具廷禹认为，随着20岁至40岁的女性举起应援棒，支持弹劾尹锡悦并主导社会变革，年轻男性开始警惕这种现象，“如今，性别冲突再次显现”。
尽管如此，韩国社会学家崔太燮认为，不能将此次事件简单归因于某个群体的支持。“为了给戒严令找一个正当理由，尹锡悦乃至执政党持续传播阴谋论。与此同时，部分极右博主在社交媒体上积极传播阴谋论，推动了反对弹劾的舆论。”
亦有媒体认为，在被极化政治撕裂的社会中，情绪化、极端化的表达成为人们宣泄长期不满的方式，但如今的暴力现象严重威胁到国家团结与社会稳定。
“从戒严风波到法院遭打砸抢，一系列事件让韩国社会变得愈发剑拔弩张。”韩国社会评论家朴权一指出，“总统作为公众人物，发布戒严令就是在释放暴力信号。在如此极端的政治环境下，紧绷的社会秩序被打破，暴力和狂热随之蔓延。”
朝野沉迷于“支持率游戏”
眼下，韩国朝野对峙仍在持续。1月20日，两党围绕“尹锡悦支持者闯入法院进行破坏”展开辩论。
执政党国民力量党紧急对策委员会委员长权宁世直言：“如果他们（尹锡悦支持者）是全国民主劳动组合总联盟（韩国左翼工会组织）的成员，早就被释放了。”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院内代表朴赞大回应说，“国民力量党仍称法院的决定是非法的，还煽动其支持者，很大程度上应对此负有责任”。
韩国盖洛普1月21日至23日进行的民调显示，国民力量党的支持率为38%，共同民主党的支持率为40%，几乎不相上下。与此同时，民众对于国民力量党和共同民主党的不信任度均过半，分别为64%和53%。外界认为，两党支持率在过去一周内再度反转，与1月19日的暴力事件有关。
“自1月以来，朝野对抗呈现出过热的态势。”韩国盖洛普分析称，由于尹锡悦被捕，进步和保守两大政治阵营间的对立进一步激化，支持率随之发生起伏。
此前，共同民主党的支持率落后时，党首李在明表示：“那是国民的意愿，我们只能谦逊接受。”对此，共同民主党内的“非明系”（非李在明派系）人士纷纷批评李在明。
◆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
共同民主党内部，有人提出要弹劾代总统崔相穆的计划。曾在文在寅政府担任国务总理的金富谦指出：“如果不断引发政治纷争，国民会感到不安，这对民生经济的恢复没有帮助。”前青瓦台秘书室长任钟晳亦称：“李在明现在应当一边完成弹劾工作，另一边努力恢复国民生活。”
◆代行总统职权的崔相穆。
“这个春节本就阴云密布，看到政治圈的现状，更是令人叹息。”《韩国先驱报》在社论中忧心指出，“眼下，韩国的经济和民生都未能从戒严令的冲击中摆脱出来，美国新政府的政策也严重影响到韩国的经济、外交和安全。国家前途难料，朝野两党却开始铺设大选棋局，沉迷于‘支持率游戏’。”
作为韩国代总统，崔相穆至今没能与美国总统特朗普通上电话。特朗普正式就职后，他在X上写道：“祝贺唐纳德·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祝贺J·D·万斯就任副总统。期待在这一任期内也能像第一任期时一样，韩美同盟得到发展，让同盟再次伟大（Making the Alliance Great Again）。”
随着特朗普上台，有经济师警告，由于韩美之间的贸易顺差在2024年达到创纪录的557亿美元，比2023年增加25.4%，特朗普政府或将出台针对韩国的贸易政策。
为了应对可能的风险，韩国政府宣布，将为韩国出口企业提供高达360万亿韩元的政策融资支援，三星和LG等韩国企业更被曝出或将把部分家电生产从墨西哥迁至美国。
在1月24日的对外经济座谈会上，崔相穆审议了特朗普政府的美国优先贸易政策、化石能源产业拓展以及美国企业税收优惠政策对韩国经济的影响等议题。他表示，“尽管国内金融和外汇市场逐渐恢复稳定，但目前不确定性仍然很大。政府将尽最大努力向美国传达韩国的立场。”
◆1月24日，韩国检方向首尔中央地方法院申请将尹锡悦的拘留期限延长至2月6日。
据悉，韩国已派出工作代表团前往美国，具体了解特朗普新政府的政策。延世大学名誉教授文正仁形容：“尹锡悦曾是拜登政府的宠儿（darling），他是韩美同盟和美日韩三国合作的支持者，也是美国主导的同盟国中最忠实的伙伴。美国难以想象，尹锡悦会宣布紧急戒严，这将威胁到韩国的宪法秩序。”
戒严令宣布不久后，美国高层接连表态，称尹锡悦宣布紧急戒严令“令人震惊且是错误的”。最近离职的美国前驻韩国大使菲利普·戈德堡更是表态说，“对弹劾总统的做法表示尊重”。
韩国《中央日报》评论称，首脑长期处于“真空”，将对韩国的外交、安全和经济造成影响，如今对美国的反应亦处于“暂停状态”。
排版 / 李逸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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