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锡悦被生擒了。
抓尹锡悦的过程枯燥且乏味,公调处的警员拿着老虎钳子,将铁丝网绞断,顺利实行逮捕,期间,尹锡悦还试图自首,争取从宽处理,结果被警员小哥拒绝。
公调处,全称是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功能跟韩国检察系统类似,然而,它的的权力非常大。目标就是专门调查高级公职人员的犯罪。包括总统、国会议员、大法官等。
这个机构是文在寅在任时设立的,所以现在该机构抓捕尹锡悦,格外卖力。
文在寅为什么要成立这样一个机构,要从30多年前说起。
口日目田
韩国的经济繁荣与腐败堕落是一对孪生兄弟,一度荣登亚洲最腐败的四个国家之首。政府从政策上支持财阀,财阀投桃报李,充当政府的“钱袋子”。
据韩国学者估计,1992年时韩国总统的月薪只有3125美元,但是每逢政府高级官员离职时,总统往往给心腹下属送“赠别金”,多达90万美元,约为其月薪的290倍。
在平时,总统也经常巧立名目,给下级官员送钱,如此庞大的开支,当然不可能由总统自己掏腰包,只能是挥霍国库或者以各种明目向大财阀“募捐”。朴正熙为筹措政治资金,曾密令他老爸偷偷走私进口化肥,以牟取暴利。
韩国有一句成语,叫做“口日目田”,生动地描绘了韩国特有的贪污受贿体系。
口,意思是高高在上的独裁者大口独吞不义之财;
日,指居于次要地位者二人分赃;
目,则是再其次,由三家分而食之;
田,以此类推,指的是官位较低的四个人,共分一杯羹。
在“口日目田”结构之外的大多数中下层百姓,则无缘分赃,眼睁睁的看着国家的财富流入权贵手里。韩国导演奉俊昊以韩国现实为主题,拍了个《寄生虫》,拿下奥斯卡多项大奖。
1992年12月18日,金泳三在前任总统卢泰愚护航下,得票近1000万张,成为韩国第14届总统。
他决心反腐。
面条总统
金泳三好大喜功,爱玩“新概念”,且有几分胆色。一朝身居高位,便自信心爆棚,以一人敌一国,磨刀霍霍向贪腐。
这天,金泳三在青瓦台举行午餐会,招待政府阁僚。参会者进入餐厅,饭菜已摆放妥当,原本想大饱口福的官员们惊愕地发现,在狭长的纯白色餐桌上,每个坐椅前只有一碗面条,一碟传统泡菜,一包调料和一双筷子。
金泳三郑重宣布,午餐会开始,大家吃好喝好哈,我们的工作午餐简单了点,革除挥霍奢靡的风气,要从青瓦台做起。今后,除了接待外宾外,青瓦台待客只能用面条这类普通食品。
众人苦着脸笑了,只得将调料倒进碗里,呼噜呼噜地吃面。
金泳三以身作则,使青瓦台饮食起居风格大变。金泳三的晚餐,只有带蒜的朝鲜冷面,一顿招待餐的价格,相当于前任总统卢泰愚待客花费的百分之一。消息传开后,汉城饭店的食谱上,都将面条改作“金泳三面条”,私下里将金泳三称作“面条总统”。
金泳三推己及人,要求所有公务员跟他一样,每人每餐的花费不得超过三万韩元。这项规定煞住了公务员公款吃喝的风气,汉城许多高级饭店倒闭,陪酒的小姐们也纷纷失业。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随着经济起飞,韩国人温饱思淫欲,发展起了融饮食和休闲为一体的“豪华雅室”。所谓豪华雅室,其实就是“窑子”,内部装饰豪华,配有妙龄女郎服务。这些雅室四面没有窗户,以便为顾客保密,这里的饭菜考究,酒水高级,服务小姐一口一口地为顾客喂饭,色不迷人人自迷。
韩国红灯区一景
金泳三反腐期间,有个酒吧的妈妈桑向来访的记者透露,她的酒吧有20个大小不一的豪华雅室,旗下的小姐燕瘦环肥,蔚为大观,每月的收入有20万美元。可是现在,生意清淡,门可罗雀,若再继续下去,只好关门大吉了。
成为韩国小姐的“公敌”后,金泳三仍不满足,又在青瓦台的午餐会上宣布了另一条消息:公布自己的财产。
午餐后的第二天,金泳三和他的直系亲属的财产就公诸报端:他和夫人孙命顺、父亲金洪祚、儿子金恩哲、次子金贤哲的不动产、汽车、船只、股票、会员券等,共计约220万美元。
在金泳三带动下,仅一个月时间,就有640多名政界要人公示了自己的财产,暴露出许多问题。很多人隐瞒财产、虚报数额乃至涉嫌犯罪。很快,多名议员被捕,6人退党,5名副部长被解除职务,5名高级官员被公开警告。
为了将反腐进行到底,韩国成立了“不义之财特别调查小组”,配合司法机关,以财产登记是否属实为突破口,深入对非法致富的高级公职人员进行调查。一时间人人自危。
这个小组,最终埋葬了面条总统金泳三。
乐极生悲
金泳三的反腐肃贪运动,使得韩国的检察院成了一个吊炸天的机构。
韩国检察院产生于1948年,在朴正熙、全斗焕和卢泰愚等军人执政时期,形同虚设,是国家体制中一个最软弱无力的部门。
军人大统领为维持其统治,不允许检察院到处乱捅,而且检察院的实权人物,大多都是军人统领的心腹。
金泳三上台后,任命没有政党背景的李会昌为检察院院长,并设立了以李会昌为主席的反腐败委员会。这个李会昌,有点像中国家喻户晓的包拯包青天,关节不到,有阎罗老包。李会昌上任伊始,便摆脱青瓦台控制,施展铁腕,打大老虎,其触角无所不至,上至总统府秘书室,下至地方政府各部门,揭发出不少昔日军政大人物的“黑料”。
李会昌
经过一年反腐,金泳三威名大振,韩国国民无不拍手称快。《朝鲜日报》的民意调查显示,97%的人支持金泳三的反贪行动,另一项社会调查显示,金泳三高票当选汉城高中生偶像排行榜的榜首人物。
乐极生悲。
李会昌这个“阎王”,端的是铁面无私,六亲不认,没过多久,就把反腐反到了金泳三头上。
1995年8月1日晚,内阁总务处长徐熙载(跟徐熙娣无任何关系)与新闻界的朋友在一家餐厅饮酒。酒酣耳热之际,徐熙载语出惊人:有个前任总统以假名在银行存有4000亿韩元的政治资金。
记者见有猛料,忙追问道,这笔巨款是哪位总统存的?徐熙载打着酒嗝说,不是全斗焕就是卢泰愚。
汉城的报纸很快登载了这一消息,全国一片哗然,要求将此事彻查到底。全斗焕和卢泰愚暗自吃惊,全、卢二人向金泳三施加压力。他们的对话,很可能是这样的:小金子,你不地道呀,我们竭力扶你上位,你却过河拆桥。金泳三忙说,二位大哥,别生气,这是个误会,是误会……
下台前,卢泰愚向金泳三“打过招呼”
金泳三以闪电般的速度将徐熙载革职,可惜,为时已晚,李会昌主导的检察院和在野的民主党已经开始了调查。
在野党领袖金大中瞅准时机,爆了个猛料,他向新闻界透露说,在1992年的大选中,他曾从卢泰愚手中接受了20亿韩元的竞选费用。而金泳三从卢泰愚那里收受的“竞选资金”,是自己的数倍。
对此,金泳三极力否认。
韩国的包青天李会昌表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检察机关会彻查到底,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不查不要紧,一查就把卢泰愚查了个底儿掉。经初步调查,卢泰愚在职期间,确实藏匿有巨额秘密政治资金,并用假名账户将这些资金存入数家银行,总额达1300亿韩元。
10月27日,眼见纸包不住火,卢泰愚在其宅邸——汉城廷禧洞富人居住区举行记者招待会,流下了“恶愚”的眼泪,承认自己在担任总统的五年时间里,先后接受秘密政治资金5000亿韩元,这些钱主要来自各大财阀对政府的捐赠。
请君入瓮
李会昌的检察机关顺藤摸瓜,在卢泰愚案发后仅一个月,就将拴在一根线上的另一只蚂蚱——韩国第5任总统全斗焕拎了出来。
全斗焕当政时期,地方当局为他修建了5处豪华行宫,耗资100亿韩元。在任7年,光总统府的装修费就高达76亿韩元,他还花费3亿韩元公款,为全氏家族修葺墓地,并将附近的山林地产归家族所有。
全斗焕执政时常在青瓦台举办“大宴会”(提供酒水)和“小请客”(无酒水),直接点名让一些大企业集团总裁赴宴,这些财阀对全斗焕的鸿门宴心照不宣,都会当场开出至少10亿韩元左右的支票请全大统领笑纳,全斗焕则回赠一句名言:政治资金不要给别人,直接拿来给我。
“全大统领”
全斗焕一人得道,整个全氏家族都鸡犬升天,在贪腐的道路上,全氏一族,可谓“满门忠烈”。
全斗焕的胞弟全敬焕,凭裙带关系,担任“新村运动”事务总长,接受各部官员、各企业人士的捐款和贿赂,在任职期间,他还将仁川250万平方米的国有土地无偿占有,然后转手倒卖,获取暴利。
全斗焕的胞兄全基焕,原为一普通警察,全斗焕出任总统后,他来到汉城,当上了泛韩航空公司的副总经理,利用其兄的特殊身份,为一些企业办理许可证和免税证明,从中获取大笔贿赂。
与此类似的,还有全斗焕的堂兄全淳焕,全斗焕的堂弟全禹焕,全斗焕的内地李昌喜,全斗焕的妻叔李圭升,全斗焕的连襟洪淳斗,全斗焕的外甥金永道,全斗焕的岳父李圭东。这些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搞权钱交易。
卢泰愚上台后,迫于舆论压力,对全斗焕的亲属进行清查审判,但唯独放过了全斗焕。
全斗焕自知罪孽深重,决定将其所有财产充公,并辞去民主正义党名誉总裁职务,离开廷禧洞的豪宅,到百潭寺过隐居生活,反思自己的罪过。
百潭寺是一座千年古刹,坐落于韩国雪岳山的密林深处,全斗焕“出家”当日,数千名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守卫在寺院四周,以及雪岳山的各路口。傍晚时分,全斗焕和夫人李顺子乘坐高级轿车,来到百潭寺,早有长老在寺门口迎接。
全斗焕面对长老,双手合十,说道,在下罪孽深重,愿在长老门下每日祷告,为我执政时牺牲的亡灵忏悔。
佛法无边,我佛慈悲,但人世间的法,却不容情。
1996年3月11日,全斗焕和卢泰愚被控犯有“军事政变和内乱罪”,双双被押上法庭。两个前总统,一对重刑犯。经一审判决,全斗焕被判死刑,卢泰愚被判22年6个月有期徒刑。另有13名参与军事叛乱的军队高官和9名向总统行贿的“财阀”,被判处从1年到10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在二审判决中,全斗焕由死刑减为无期徒刑,卢泰愚则改判为有期徒刑17年,减刑5年6个月。
贪腐路上的一对好兄弟
金泳三这场“反腐秀”,有点玩得过火了,他在青瓦台战战兢兢,生怕卢泰愚和全斗焕鱼死网破,供出一些对于他不利的证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活阎王”李会昌查腐败,查出了一只超级大老虎——金泳三的儿子金贤哲。
向金贤哲行贿的,是财阀韩宝集团的创始人郑泰守,此人以“行贿鬼才”著称。在金泳三推行金融实名制后,郑泰守便不再用支票行贿。他买来整箱整箱的方便面或红苹果,将纸箱腾空,换上现钞,表层覆盖上方便面或苹果,用来行贿。
经韩国检察院调查,郑泰守以行贿手段非法获得4万亿韩元贷款,而金泳三的公子金贤哲“中招”,沦为郑泰守的行贿对象,很快被逮捕。
金泳三点的这把反腐野火,最终烧到了他自己头上。
身在藏污纳垢之地,欲洁何曾洁?
金牌律师
在韩国政坛极度腐败的背景下,卢武铉和文在寅出场了。
卢武铉的母亲深知儿子嫉恶如仇的个性,从小就对卢武铉讲“枪打出头鸟”、“以卵击石”的道理。
卢母告诉卢武铉,不论什么世道,这些弱肉强食的道理都不会变,就连法律专家也赢不了。卢武铉成为律师后,倔强地对母亲说,现在我就是法律专家了,我要让您看到,我能赢,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卢母爱怜地看着自己执着而淳朴的儿子,仿佛预见到了他未来的命运,慈爱而又伤心地说了一句:
孩子,你是法律专家没错,可那又不是你的法律。
1987年1月,首尔大学学生朴钟哲被军警刑讯致死,警察给出了一个荒唐的解释:调查人员向他问话,“当”地一声敲了下桌子,朴钟哲受到惊吓,“呃”地一声就死了。
朴钟哲是釜山人,此地民风彪悍,不畏强权,盛产“不要命的律师”。
釜山之光:卢武铉和文在寅
2月7日下午,300多名市民和学生,聚集在釜山市中心的大觉寺,举行追悼会,抗议军政府,律师卢武铉当场念了悼词,一时间,群情激愤。很快,警察赶到,将大觉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为了保护学生,卢武铉、文在寅等人挺身而出,挡在警察和学生之间。警察向人群投掷催泪弹,强行闯入“隔离带”,将示威首脑推搡到“鸡笼车”中,带到釜山市警察局。
“刺头”卢武铉被抓后,拒绝回答任何问题,按当时法律规定,若48小时之内没有批准逮捕令,就必须无条件释放。在卢武铉被扣留的这一夜,公安部长急得直瞪眼,拿着逮捕令申请书辗转于几位法官的宅邸,谁料,法官们一听到卢武铉三个字,都摆手拒绝。
此事令卢名声大噪,各路媒体纷纷报道,为了卢武铉,釜山法官一夜之间四次驳回逮捕令。
《辩护人》剧照
1987年7月,大宇造船厂的工人在街头示威,一名示威人士中弹身亡,釜山头号律师卢武铉马不停蹄赶到现场援助,却因涉嫌“第三方介入”而被捕。
釜山律师协会一听卢大哥被抓,立即介入调查,卢的过命兄弟文在寅组建了共同辩护团,该团队足有99人,几乎涵盖了所有登记在案的釜山律师。
在开庭那天,这些西装革履的律师仿佛帮会社团那般,乌压压地来到审判现场,使得座无虚席,甚至将旁听席都占满了。当审判长确认律师是否到场时,旁听席接连不断传来“到”的声音,声声入耳,字字锵锵。
多年后,韩国导演杨宇锡将这震撼的一幕,搬到了电影《辩护人》的结尾,使得无数人泪目。
《辩护人》剧照
1988年,金泳三为备选下届总统,网罗各路豪杰,头角峥嵘的卢武铉很快进入他的视线,他所在的统一民主党,邀请卢武铉参选国会议员。
在此次选举中,卢武铉的选举海报非常特别,是一张黑白照片,背景是釜山东区的贫民窟板房,卢武铉站在那里,穿着朴素,目光坚毅。选举的口号是:人活着的世界。
在釜山江西选区竞选时,卢武铉对文在寅说,若这次失败,便退出政治舞台。谁料,此次他虽落败,却真心换情深,赢得了人心,国民认为他是政坛中极罕见的讲原则讲正义的人,称其为“傻瓜卢武铉”。
卢武铉竞选国会议员
凭借着不死的名望,卢武铉东山再起,最终登上总统之位。
多年后,文在寅回忆起这件事,声称:没有劝阻卢武铉踏入政界,是他一生的悔恨。
公调处
文在寅和母亲
文在寅从小痴迷读书,流连图书馆,从情色小说到思想性著作,无所不览。与此同时,他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多次被教导主任抓住,给了停学处分。
在整个初中高中时代,文在寅有个响当当的外号,叫做——问题少年。在韩语中,“文在寅”三个字的发音,跟“问题人”相似。
1973年文在寅因为为反对朴正熙政府的运动被捕,被判有期徒刑两年,缓刑10个月,被释放后不久,一纸参军令到来,将其强征入伍。
中国作家李敖曾说,锻炼一个男子汉,最好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军队,另一个是监狱。
特种兵文在寅在退伍后走上人权律师这条路,乃至认了卢武铉为大哥,二人联手,通过一场场山呼海啸的游行示威,最终埋葬掉了全斗焕一手打造的“第五共和国”。
2002年底,卢武铉当选韩国第16届总统。一个月后,文在寅被卢武铉任命为民政首席秘书官,成为青瓦台的二号人物。
被支持者称为“傻瓜”的人权律师卢武铉,一朝登上总统位,不改本色,傻气依旧。
这时,韩国威风最大的机构,不再是军阀和总统,而是财阀和检察机关。
韩国检察机关,铁面无私,六亲不认,敢在总统头上动土,卢武铉之前的金大中、金泳三两届总统,都是被亲生儿子晃点,反腐反到自己头上。
卢武铉自认不粘锅,无小辫子可抓,没有限制检察厅的通天权力。
他想更进一步,让文在寅专门设立一个公调处,调查总统的亲戚和亲信。
然而,这个设想,却激怒了韩国检察机关。
韩国检查机关当时已经是一个独立王国,调查三位总统后,更是水泼不进,在他们看来,新设立一个直接针对最高权力的检查部门,固然加强了对总统的监督,但是也分散了他们的权力,触动他们在韩国政坛说一不二的地位。
在内部多重掣肘之下,文在寅未能完成建立公调处的使命。
然而,韩国检察系统就成了一把悬在卢武铉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为卢的悲壮自戕埋下伏笔。
而尹锡悦,正是出身韩国检查机关。
欲洁何曾洁
霁月光风的卢武铉,誓要根除财阀舞弊乱政的痼疾,上任第一年,就将矛头对准当时韩国最大的财阀——SK集团。
财阀无所不用其极,使出各种明枪暗箭回敬,比如,调查卢武铉的大选资金,卢的部下,以及部下的家人,都受到了鸡蛋里挑骨头式的盘查。
在财阀的狂轰滥炸之下,文在寅心灰意懒,厌倦了政治上的尔虞我诈,萌生退意,辞去公职,退出江湖,做个背包客,与妻子一起徒步喜马拉雅山,登高远望,想忘记世俗的纷纷扰扰。
一天早晨,文在寅正在加德满都的酒店休憩,边喝咖啡,边看报纸,一行很粗的英文标题映入眼帘,大意是南韩总统卢武铉遭到弹劾。文在寅大惊,立刻结束旅行,飞回首尔,不眠不休地组织反对弹劾的烛光集会,直到汹涌的民意让卢武铉化险为夷。
当时,为了打赢弹劾官司,担任卢武铉律师的柳铉锡,拼上老命,呕心沥血,在法庭上慷慨陈词,完成最终辩护后,精力耗尽,突然晕倒,不日辞世。
在青瓦台5年,文在寅三进三出,每一次出走,都是因为厌倦政治的蝇营狗苟,每一次回来,都是为帮助大哥卢武铉渡过难关。在文在寅的守护下,讲正义讲原则的傻瓜卢武铉在青瓦台有惊无险、全须全尾地干到了退休。
政府换届前,卢武铉为方便下任总统,把青瓦台总统住处的小路修葺一新,并细心整理出青瓦台人事考核指南,留给下任做参考,而他的心愿之一,就是建立在任上腰斩的公调处。
从青瓦台卸任后,卢武铉回到老家釜山,在山明水秀的峰下村定居下来,盖了一所房子,每日侍弄树木,养花养草。
釜山的房价远低于首尔,但卢武铉盖房子还需从银行贷款。中国有句古话,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卢武铉在青瓦台做了5年大统领,却欠了一屁股债。
卢的好兄弟文在寅,身为青瓦台民政首席,也算是位极人臣。文sir刚上任时,还以为政府会在青瓦台附近给自己安排个住处,却被告知根本没那回事,得自己想法解决。首尔房价高,文在寅买不起,只好当起“首漂”,在平仓洞租了个小居室。
文在寅在青瓦台期间,没存下什么积蓄,卸任后为了生计,在梁山梅谷开了家律师事务所。此处湖光山色,好不快活,最重要的是,离卢武铉的峰下村距离不远,文在寅隔三差五,就去拜会大哥。
文在寅和大哥卢武铉
卢武铉、文在寅的支持者们,得知总统的归隐处后,经常扶老携幼,前来探望。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峰下村,游客们络绎不绝,不时见诸媒体报端。
而在高处不胜寒的青瓦台,李明博见前总统人气不降反升,忍不住大吃其醋,并且疑神疑鬼,认为卢武铉和文在寅在“搞事情”。
李明博和卢武铉
无孔不入的韩国检察系统成了李明博手中的报复工具,指鹿为马的媒体则化为煽风点火的利器。卢武铉的秘书、哥哥、夫人都被严密监控调查,调查显示,前青瓦台秘书官郑相文受卢武铉夫人委托,从商人朴渊次手中“收钱”,用于偿还债务。
这个调查结果对于具有道德洁癖的卢武铉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还是那句话——欲洁何曾洁。
卢夫人自知犯下大错,无颜面对夫君,她同文在寅等人为掌握案情进行讨论时,一看到卢武铉走过来,就会悄悄走开。
卢武铉却颇为平静,没有一句训斥的话,他对文在寅说,最终都是我的错,我这么长时间以来都不会赚钱,不能给家人任何未来的保障,是我对不起她。
2009年5月23日,卢武铉与秘书登山,途中将秘书支开,只身走到猫头鹰岩,一跃而下,摔成重伤,不治身亡。
卢武铉去世后,进行财产继承申请时,人们惊讶地发现,他的负债竟比财产多了4亿韩元。
傻瓜卢武铉。名副其实。
卢武铉遗照
劲敌
2016年,朴槿惠“闺蜜干政门”曝光,一时间,韩国民意沸腾,朴槿惠的支持率降到个位数,呼吁其下台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2016年12月,光州民众发起烛光集会,抗议“干政门”,要求朴槿惠下台。自此,烛光抗议在韩国呈燎原之势,朴槿惠政府大势已去。
在人群中,有一个人,举着烛光,戴着眼镜,望向夜空。此人两鬓斑白,深孚众望,他很清楚,复仇时刻,即将到来。
这个人就是文在寅。
2017年5月,积蓄了5年力量,文在寅义无反顾再次投身宣战,在烛光民心的照耀下,如愿问鼎总统宝座。
上台仅4个月,文在寅就翻出了卢武铉的遗志,敲定相关政府提案大框架,计划成立专门针对韩国政坛顶层犯罪调查的机构——韩国高级公职者犯罪调查处。
文在寅政府开始彻查“四大江工程”中的贪腐问题,这个韩国史上最昂贵的治水工程,是李明博在位时最重要的政绩之一。
此时,文在寅手下有一个得力干将——尹锡悦。
尹锡悦当了20多年检察官,人称“铁面御史”。
2007年底,总统候选人李明博涉嫌参与股价操纵案,尹锡悦参与查办,几番调查,搞得李明博痛苦不堪,但最后还是涉险过关,成功担任总统。
李明博下台后,朴槿惠与文在寅争夺总统大位,彼时,韩国国家情报院被曝光,利用网络水军干政,抹黑文在寅,助朴槿惠赢得大选。
尹锡悦负责查办此案,当时的尹血气方刚,虽受朴槿惠党羽威胁压制,仍不为所惧,正面硬刚,甚至在电视里自曝遭上层施压,轰动一时。
头铁的尹锡悦,因硬刚朴槿惠,被降职为地方检察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尹锡悦虽然失意降职,却也得到了文在寅的赏识。
文在寅明白,若要为大哥复仇,尹锡悦是一把可遇不可求的“好刀”。
2017年,文在寅卷土重来赢得大选后,火速提拔尹锡悦,让其得以在后来震惊世界的朴槿惠“闺蜜干政门”和财阀三星太子李在镕的调查起诉中,起到关键作用。
最终,朴槿惠和李明博,都由尹锡悦亲手送进大牢。
3月22日晚,77岁的李明博在位于首尔的江南区家中被检方逮捕。凌晨时分,身穿黑色西服的李明博刚一走出家门,在门外守候已久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文在寅夫妇从坪山村会馆走向私邸,一路上与支持者握手致意,手持蓝色气球的支持者举着“你是我永远的超级明星”的标语,高喊“我爱你”,其情其景,一片祥和。
文在寅为犒劳尹锡悦的铁腕作风,于2019年任命其为检察总长。
就这样,文在寅亲手培育起了自己日后的劲敌。
法检之争
在韩国,法律赋予了检察官极大权力,检察总长虽为总统任命,却不受总统换届影响,而且,检察官可独立负责韩国国内刑事案件的侦查及结果,一人一案,从一而终。
这导致韩国检察总长权力滔天,且极易被滥用。
尹锡悦曾经极力讨好文在寅,获得了他的赏识和信任,但在得到检查总长大位后,转过头来就对着“恩人”发起猛烈进攻,直至演变成当年韩国最为激烈的“法检之争”。
文在寅任命心腹曹国担任法务部长,却被尹锡悦视为政敌,发起疯狂反扑。尹锡悦认定曹国以权谋私,发动300万人示威,使曹国上任一个多月便因压力山大撂挑子辞职。
在“法检之争”中下台的曹国
文在寅大为不满,随即开始对尹锡悦身边的检察官展开“制裁行动”,二人在政治上展开近身缠斗。
在“法检之争”中,关键之处就是《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法》的修订。
这意味着建立独立于检察厅的公调处,专职调查高级官员渎职犯罪等。韩国将成立全新的监察机构和权力机关,从制度上制衡垄断公诉权的检方。
在“削弱检方权力”同时,修订《警察厅法》等法案,还将根本上改变警检关系——警察从接受检方指挥,变成拥有部分调查权。
《韩民族日报》发表评论称,公调处的改革将结束检方权力过大时代,不再任由检方随心所欲介入民主政治进程,切断“永生权力”介入政治。
2021年1月21日,韩国高级公职者犯罪调查处正式成立。首任处长金镇煜,韩国检查机关从此不再一家独大,尹锡悦的权力被严重削弱。
仅仅一个多月后,3月4日,尹锡悦提出辞呈,宣告了“法检之争”的结束。
他加入当时的最大在野党国民力量党,不久便来了个华丽转身,成为代表该党的总统候选人。
竞选期间,尹锡悦放话,若入主青瓦台,将对文在寅展开清算调查。
至于曹国,他因涉嫌多起负面新闻而辞职,离开共同民主党后,建立祖国革新党,该党派建立的初衷,即誓死要把尹锡悦拉下水。
因为涉嫌子女犯罪,曹国被韩国法院判刑两年。
在看守所中,他写了一封信给文在寅,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信的内容很简单,曹国说,他会在看守所里等着尹锡悦。
字数不多,但侮辱性极强。
大结局
尹锡悦辞职一年之后,成功击败文在寅所在政党推举的候选人李在明,当选韩国总统。
他对文在寅的清算也开始了。
文在寅归隐后,返朴归真,胡子拉碴,银发凌乱,不修边幅,登山玩水,种菜种瓜。
7月13日下午,一名示威者,不知是自发还是受人指使,突然跑到文在寅宅邸前指名道姓大肆辱骂,有游客见了,颇为不满,上前理论,两人挥拳相向,大打出手。
此后,不断有抗议者前来滋事,举着高音喇叭,叽里哇啦,喋喋不休,噪音之剧烈,竟然令当地10名年过七旬的老头被送往医院,文在寅也是年近七旬,不堪忍受,一度报警。
韩国有报道指出,文在寅归隐后,外表不修边幅,其实是故意为之,目的是——示弱。他想告诉韩国现任总统尹锡悦,自己不可能威胁到他的执政,皓首之际,无非图个平安清静。
文在寅养了两只丰山犬,一只叫“小熊”,一只叫“松江”,是其在任时由朝鲜政府赠送。退休之后,文在寅与狗为伴,其乐融融。
尹锡悦还是总统候选人时,曾表示支持文在寅退休后饲养这两只狗,认为这是最有利于动物福祉的方案。但等到尹锡悦上台后,却突然变卦,称这两只丰山犬属于国家财产,必须收回。
此时,文在寅已抚养爱犬四年,在尹锡悦威逼下,只好将两只狗“献给国家”。
然而,尹锡悦不打算放过文在寅,他手中最得力的工具,就是自己苦心经营的韩国检查机关。
韩国检方突击搜查了文在寅女儿文多惠在首尔的住所,文在寅夫妇金融账户被冻结审查。
此外,青瓦台前人事首席秘书赵显玉,易斯达航空创始人、前议员李相稷等人也陆续被检察机关传唤。
文在寅被查引起了进步阵营的激烈反弹。在共同民主党看来,这是政治报复。他们共同成立了“前政权政治镇压对策委员会”。
然而,尹锡悦的做法,很可能是为了转移国民的注意力。
在他总统期间,政治上对美日卑躬屈膝,在经济上一塌糊涂,妻子更是被韩国人称为“断头王后”。
他那个画风奇特的“第一夫人”金建希,不仅彻底得罪了自己的保守派基本盘,更是卷入一系列丑闻。
从履历造假,硕士论文抄袭,电话录音泄露,佩戴昂贵首饰,收受名牌包,到涉嫌操纵股价,金建希一次次的受到韩国发起的调查,也把尹锡悦拖下了水。
最终,尹锡悦发起了史上最愚蠢的政变。
尹锡悦的嫡系是韩国检察机关,然而由于文在寅的司法改革,曾经不可一世的韩国检查机关,已经失去了对警方的上级指挥权,这让尹锡悦的政变难上加难,不得不依靠军队来解决问题,甚至不惜故意“碰瓷”北边的朝鲜,试图“挟敌自重”。
当他被困龙山后,文在寅一手打造的公调处,终于大显神威。
2025年1月15日,公调处直接越过韩国检察机关,发起了对尹锡悦的调查和逮捕。
曹国终于在看守所里,等来了尹锡悦。
而青瓦台的魔咒,也萦绕在韩国上空,无法散去,似乎是这个民族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