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8月份,我随夫人邵荷娟回她老家宜兴市屺亭镇邵家村探望岳父岳母。老岳在我们准备离开返校的时候,把我叫到他跟前,郑重其事地对我说:“现在,我大儿子已经是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了。我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孙子志峰身上。请你把他带走,培养他上大学。这是我的心愿。”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命令似的说:“你愿意带就带,不愿意带也得带!”最后,双手抱拳,向我拱手说:“拜托了!”
妻弟邵建如,就是老岳的大儿子,原本在一家建筑公司当钢筋工,几年前遭遇一场车祸,命救回来了,但身体已经残疾,不能干活了。现在,作为大女婿,老泰山有令,岂敢违抗?我就把内侄邵志峰带回了第二故乡邳县(今邳州市)。
我,老家上海;邵荷娟,老家宜兴。1958年,我们同时考上刚刚搬迁到徐州的江苏师范专科学校,简称“江苏师专”(后改名为徐州师范学院,简称“徐师院”),攻读中文专科。1960年毕业后分配到邳县合沟中学工作。1972年调到官湖中学,1978年调到运河中学。我们夫妻俩都是当老师的,而且在县城教书,学校建宿舍楼时分配给我们一套三楼的三室一厅公房,条件优越,所以,老岳把他的宝贝孙子交给我们培养,一定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重要决定。
我把内侄邵志峰安排到运河师范附属小学上四年级。由于内侄个儿矮小,基础又不太好,安排进班时有的班主任不肯接收,托熟人关系才安进了一个班。
为了让他打好基础,提高成绩,我们轮流给他辅导。今天晚上,让他坐在我的办公桌边,给他复习语文,指导他写一篇作文;明天晚上,让他坐到他大姑办公桌边,由他大姑给他辅导数学。周周如此,月月如此,两年四个学期都是如此。
五年级小学毕业时,全县语文数学两科举行学科竞赛。他,数学100分(满分);语文98分(只作文扣了2分)。语文其中一道填空题,要求填出杜甫赞美李白的“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两句诗中的上句“笔落惊风雨"。全县只有他一人填对。这是教研室贾福兴老师告诉我的。我问志峰:“你从哪儿学到的?”他说,是我让他照钢笔字帖练钢笔字的时候,在字帖上学到的。最后,他以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我们运河中学免费录取。当年小学是五年制,上初中是要考的,而且要缴费的。
由于小学知识基础已经打得比较扎实,所以他上初一就感到很轻松,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名。上到初二,有一位老师向我告状:“邵志峰,字写得像茅草,简直没法看;下课第一个冲出教室的是他,打预备铃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也是他。”期中考试成绩公布,他名列第二。第一名的“宝座”被人夺走。我一巴掌打过去,他手护半个脸说:“大姑夫,我一定好好学。”从此,整个中学阶段,无论大考还是小考,回回全年级第一,堪称学霸。
噢,不对,有一次例外。高二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数学考试时间为120分钟。刚刚过了40多分钟,见班主任瞿增吉老师从楼上下来,我就随便问了一句:
“你看了吗,邵志峰怎么样?”
“熊孩子,40分钟就做完了。”瞿老师回答。
“防止他粗心,你去叫他再检查一遍。”我说。
“不要。他考不到满分,我揍他!”瞿老师对邵志峰是信心满满。
当天晚上第二节自习下课前,我去数学组办公室。班主任瞿老师一见我就站起来招呼:“刘老师来来来!”我刚走到办公桌前,他随手拿起一张试卷让我看。我弯腰低头,展目细阅。是邵志峰的试卷,左边各题✓✓✓✓✓,右边各题✓✓✓✓✓,得分“100”。我直起腰来,笑了。
“别高兴得太早!”瞿老师说着,将试卷翻过来,“啪”的一声砸在了我的面前。我低头一瞅,左边一个大鹅蛋,右边一个大鹅蛋。原来,最后两道各10分的“把关题”,他竟然没有做!当我直起腰来的时候,瞿老师面向窗外直吸烟,气得几乎要发抖。
“瞿老师,试卷能让我带走吗?”我问。瞿老师转过脸挥了挥手,意思是“拿走吧”,气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晚上放学,志峰回家进门,见我脸色铁青,没敢叫我。他应该预感到今天晚上将要发生什么,回到房间,坐到桌前就乖乖地看书。我走过去,把试卷反面“啪”的一声砸到他面前问:“怎么回事?”
“大姑夫,这两道题我没有看见。我会做。”他颤抖着说。
“好。做!”我说。他已经吓得发抖了,还能打他吗?不能了,就相信他一回吧。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两大题几分钟就做完了。他把试卷转向我,示意我看,胆战心惊地看着我的脸色。
先看左边。“这道题算式列得对吗?”这么深的应用题,我还真的不会列算式,便问。
“对的。”他回答。
算式列出来了, 计算步骤我会。从上往下,一步一步看下去,没有发现错误。我掏出红笔,打了一个大勾。右边亦然。
把试卷翻过来,正面。在100分后面加20分,等于120分。即“100+20=120”。在改分下方,签上了我的名字,以示负责。然后把试卷还给他说:“再看回书,10点钟按时睡觉。”
高二期中考试成绩公布,邵志峰粗心丢了20分,还能名列全年级第二,可见他的实力还是相当强的。一直到高三毕业,他的成绩始终领先于其他同学。邵志峰的名字,在全校师生乃至学生家长中,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高三毕业高考,邵志峰考出了好成绩。要填报高考志愿了,学校谷玉端校长到办公室来找我。校长知道我是邵志峰的大姑夫、临时监护人、代家长。可能有人已经把“刘企华不想让邵志峰报清华大学”的信息汇报给了校长。
“邵志峰必须报清华北大!报其他大学,没有门!”说完,校长转身就走。看来,校长是带着气来的,又带着气走了。
但是,作为代家长,我要替邵志峰考虑,什么样的专业是他喜欢而且擅长的,什么样的专业将来就业容易而且前程远大,填报哪个大学有把握被录取,将来到什么地方工作有利于家庭,等等。经过与邵志峰和他大姑反复又充分的讨论、研究、商议,最终决定报考上海交通大学,选计算机科学与工程专业。在全国,这个专业清华大学第一,上海交大第二。当年清华大学这个专业在江苏只招3人。邵志峰如果报考,没有任何把握被录取。这样的冒险,作为老教师,我是绝对不会干的。
为了有充分的把握考取上海交大,我还依据该校“重点高中最优秀的学生报考上海交通大学可以加5分录取”的承诺,写信向该校申请“加分”而获准。最后,不出所料,邵志峰金榜题名,如愿以偿。
1999年8月上旬,我携夫人邵荷娟,兴高采烈地去宜兴,来到老岳家里,笑眯眯地把邵志峰被上海交大录取的通知书,捧给岳父大人,报喜说:“志峰被上海交大录取了!”
我的老泰山,戴上老花镜,手执录取通知书,一字一字地念完,又复看了一遍,然后摘下眼镜,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激动地说:“我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2025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