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逛大集也能打卡考勤,这两个月来,他大概能拿全勤奖。

每个月逢二逢七,要早起。从崂山区打车前往李村大集,需要至少二十分钟,他总要赶在8点左右到达。

从高架桥下的大门进入,路过冒着热气的五香酱牛肉,路过自动翻转的滚筒炒瓜子机,路过油香四溢熬着脂渣的大口铁锅,再路过高高悬挂着羊腿、猪头的鲜肉摊,一直走到头,眼前是另一幅光景,一个挨着一个的二手地摊绵延不绝——就是这儿了。


李村大集深处的二手市集。


二手地摊上,总能遇见老古董。

逢二逢七,早8点

这里是二手摊贩的天下。如果你到得够早,会看到杂七杂八的旧物被摊贩们从大袋子里一股脑倒出来,再一一整齐地摆放在铺在地上的一块巨型布上。要留心脚下,否则在这里闲逛时总会不小心踩到掉了皮的GUCCI包,生了锈的Staub牌珐琅锅,八十年代的索尼收音机,当然,也有缺了零件无法正常工作的儿童玩具。

生于1996年的花花把这里当作淘宝天堂。

近两个月来,他几乎每隔五天就会出现在这个藏于大集深处的二手摊贩聚集地,从第一个摊逛起,逶迤前行,直至最后一个,然后走出大门,在大集附近的大桥下、马路边、公园里的二手地摊上继续探寻,确保一个旧货摊都没有落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宣告这一天的“淘宝”行动结束。这样认认真真逛二手市集的活动每次总要花费一两个小时。

古董相机——特别是胶片相机是他的主要搜寻目标。那些“小时候见过的”、“看起来很亲切”的、有趣的小物件,也是他驻足的理由。

他总能从一堆不起眼的杂货旧物中一眼识别最特别的那个。一款产于2000年前、刚刚晋升为网红款的胶片相机,一块拥有百年历史的国际品牌中古石英手表,一个长着脚的异形公交卡……全部都被他以极低廉的价格拿下:

相机只要25元,而它在线上二手市场的售价至少是这个价格的十倍;石英表虽然缺了表带,但老板只收了5元,配上表带,换上新电池,就是一只绝版复古表;至于那张公交卡,卖货的老年夫妇见他拿起又放下,就说要白送,他觉得不好意思,顺手又拿了一件小物,掏出一元硬币递给他们,回家通过手机程序查看后才发现,卡内余额还有319.2元。“捡了个大漏。”他兴奋地说,“也许是收拾出来的孩子的东西,他们不知道是什么。”

万亿像素时代,画质模糊的古董胶片相机仍不乏年轻拥趸。因为特别“识货”,花花的自媒体评论区聚集着对二手商品感兴趣的年轻人。有人提出想和花花一起逛大集淘旧货,有人请求花花帮忙代购二手相机,还有人在他的战利品照片下直接问:“出吗?”

因为二手商品的特殊性,他没有响应过代购的需求,在二手市场上淘来的近百台二手古董相机,暂时也不舍得转卖出去,但他从不拒绝要求一同逛大集的年轻人。“下一个大集见,早上8点。”他总是这样回复。


他总能从一堆不起眼的杂货旧物中一眼识别最特别的那个。

在大集上遇见童年

2024年5月前,花花还是一名普通程序员,过着一种符合刻板印象的程序员的生活。上班时面对电脑,“一天都坐着一动不动的”,下班后就只想躺在床上,“太累了。”他说。超出刻板印象的一个部分是,他不是标准“宅男”,每到周末,就“疯狂想出来走一走”。另一个部分是,他热爱摄影。

追溯爱好的起源,不善言辞的花花思忖片刻后给出了一个朴实的答案:“小时候看别人有个相机就很羡慕,长大了就想自己买个相机,到处拍拍。”

考虑到“摄影行业太卷了”,他大学专业选的是软件工程,毕业后,也按部就班地进入青岛一家科技公司做程序员。他用第一份工作攒下的第一笔积蓄买了人生第一部属于自己的相机。机身加镜头,共花费13000元。此后的几年里,他又为自己买了更多、更好、更贵的相机,最新的那一部购于去年,花费近两万元。

出于生计顾虑,爱好停留在了爱好,但爱好的强大力量驱动他仅靠自己业余时间的“琢磨”就成为了一个领域的“专家”。

去年5月,他离开工作了6年的公司。终于不用再日日坐着一动不动了,他“报复性”地开启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模式:几乎每日背着相机四处拍照,花大把时间沉浸在摄影圈子里,也常去文化市场淘旧货——用的是离职时收到的一笔赔偿金。

两个月前,他听说李村大集也有二手市集,也能淘到相机,于是成为这里的常客。每隔五天早起赶大集,总是早晨8点到——这是他能起得来的最早时间。随身携带的包里总是装着不同型号的电池、小工具,用于现场测试机器,或者进行简单的维修。

衡量这一天顺利与否的标准是,能否淘到让他满意的旧物。大多数时间,走到地摊尽头,他跨在手腕上的手提袋里总能装进三五台胶片相机,以及一些怀旧的小物件:按一下开关就能弹出一只小猫的存钱罐,步步高CD播放机,上世纪90年代的生肖挂件,背后印着栈桥和小青岛的青岛制镜厂出品的老式小镜子……

在二手收藏的世界里,遵循着“无用之用”的法则。

“有些东西很眼熟,是小时候用过的,就买回去重温一下。”他说,“也许我刚好赶上最后那一波怀旧的,可能再年轻一点就没有见过那些东西了。”

童年的梦想在成年后加倍地聚集在了家里的柜子里——那些淘汰下来的旧相机,以及最近从大集上淘来的二手相机和承载着童年乐趣的旧物统统都被存放在这里,“堆成了一堆”,他甚至无法立刻给出一个精确的数目。“断舍离有点太难了,有感情了。”他解释这种收藏癖好。


0.5元淘来的二手公交卡里,还有319.2元余额。(受访者供图)


收藏的部分二手相机。(受访者供图)


程序员花花,热爱摄影。(受访者供图)

遭遇奇妙的因缘

对花花来说,相比线上二手市场,线下淘旧物无可比拟的乐趣是:砍价,捡漏,开盲盒,以及遭遇奇妙的因缘。

小时候跟着妈妈逛大集的经历,让他练就了一身砍价的本领。市场价上千元的二手奥林巴斯UR胶片相机,他砍到了100元。这是他数得出的“捡过的最大的漏”。

“但还没学到我妈砍价的精髓,”他说,“她能站在那里跟人家砍一个多小时。”

半个月前,他在大集上花100元钱淘到一部胶片相机,凭经验,他猜测老板“肯定有特别好的机器”。一打听,懂行的老板果然在家中私藏着一部理光GR21——日本摄影大师森田大道以及另一位香港影星使用过的同款,报价6500元。他跑了4趟,“磨了4个集”,终于以4600元的价格成交,这是他在二手市场上单次支出的最大一笔金额。

这部生产于2001年4月的相机,屏幕的生产时间是1993年1月,比他的年龄还大。跨越时空的相遇让他兴奋不已,这就是不惜高价收旧物的意义。

有时,器物的相遇甚至带着前主人的气息。在一张5元钱淘来的二手闪迪短棒内存卡里,他发现了前主人拍摄于2007年5月7日的一个小女孩的照片。照片被他发布在社交平台,至今无人认领。最终,他仍将这张照片留在卡里,就像以前发现的所有被前主人遗留下来的人像照片一样,“就放在那儿”。

收藏,是对旧物和旧时光的珍视。使用它们,才是物品生命的延续。淘回家的每部相机都会被他清理干净、装上新电池、安上胶卷,带出家门,郑重其事地使用至少一次。“想看看它们拍出来的照片的样子。”他说。

淘来的旧物也曾被他用来变现。他在一场二手市集上,将在大集上淘来的一个北京奥运会福娃小包和一个迪士尼皮包卖了出去。“都是5块钱收的,15块钱一个卖出去的。”

谁在买这些二手物品呢?“像我这样的,看到这些东西会觉得很亲切的人。”他说。

如果一再追问逛大集的乐趣,也许是和大爷砍价的成就感,也许是捡漏的快乐,也许是与理想之物不期而遇的惊喜,又或许,只是从忙碌生活中短暂抽身,置身烟火与生活气息,“到处逛一逛、走一走、拍一拍”的满足感。

这个漫长的假期已延续至今,淘了几十台相机,花了几万元钱,“也该找工作了”,但那是年后再考虑的事情。

“再逛一个集,就回家过年了。”他说。


淘来的二手内存卡里还留着前主人拍摄的照片。


线下淘旧物无可比拟的乐趣是:砍价,捡漏,开盲盒,以及遭遇奇妙的因缘。

(半岛全媒体记者 牛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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