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陆战史研究普及委员会编簒的《朝鲜战争》一书中,曾提到1950年9月初人民军发动第五次战役(九月攻势)前夕,人民军第13师团19联队作战处主任金成俊少校突然向美韩军主动投降,并供出了关于这次攻势的绝密情报。然而,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有一个名叫洪允憙的韩国老人家却在一直声称,他才是这一绝密情报的提供者,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出生于1930年的洪允憙老人家
洪允憙(홍윤희)人生道路的坎坷程度也足够拍成一部电影了,1950年6月1日,才20岁的洪允憙考入韩国陆军士官学校第10期,被分配在步兵科,这对于一个贫困农民家庭的长子来说,生活总算是有点盼头了。然而,在距离军校正式开课还有一周时间的时候,朝鲜战争却突然爆发,仅仅三天时间,汉城就被人民军完全攻占。来不及逃跑的洪允憙只好躲入汉城附近山里,最后辗转跑回老家庆尚北道闻庆市。
眼看整个庆尚北道也陷入兵荒马乱,洪允憙只好躲到老家的好朋友朴哲淳(박철순)家里,值得一提的是,朴哲淳还是一名左翼地下组织成员。眼看人民军已经占领闻庆,洪允憙害怕被人民军抓到,朴哲淳这时提议说:“你可以选择加入义勇军,这样在火线上就可以找到跑回去的机会。”于是,7月10日,洪允憙在朴哲淳的推荐下得以加入人民军的补充单位义勇军,朴哲淳还故意介绍说,洪允憙是朝鲜时任内阁副总理洪命憙(홍명희)的远房亲戚(实际上不是)。
于是,洪允憙便以“汉城大学生洪官憙”的假身份被人民军征召入伍,起初他被分配到驻庆尚南道内务省的地方安全部队,负责后方地区的治安管理。直到8月下旬,包括洪允憙在内的60名官兵被抽出,补充入在大邱前线作战的人民军第1步兵师团的医疗队。8月25日,洪允憙被补充入医疗队的第二天,正当他在积极寻找逃跑机会时,他从医疗队长那里偶尔看到了被称为绝密作战计划的人民军第五次战役(九月攻势)作战计划书。
洪允憙查看自己以前的照片
《作战计划书》中写道:“9月1日零时起,位于战场西北方向的第一军团先行推进,吸引美韩军的注意力,48小时后,位于战场西侧方向的人民军第二军团将出击切断敌人,这将是一次全面的进攻。”在看到这份计划书后,洪允憙内心变得骄躁起来,心想:如果我军和盟军能提前收到这一重要情报,就能扭转当前不利的战局了。于是,8月31日晚十点左右,利用哨兵短暂离开岗位的机会,洪允憙悄悄拿起身边战友手中的步枪,立即离开阵地向南方跑去。
次日凌晨四点,洪允憙在双方的交战地点架山遇到了韩军侦察队,并告知对方自己有重大情报要汇报。于是当日下午五点,他即被送到了位于大邱的美第八集团军司令部,位于东京的美军远东司令部也派来情报人员,对洪允憙进行了长达五个小时的审讯,内容包括人民军即将发起的全面进攻的细节,人民军各师团及坦克的位置。洪允憙还报告说,人民军第二军团发动进攻的时间将是9月3日,届时将计划使用10天时间一举攻占釜山并切断大邱的美韩军的退路。
美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中将对洪允憙的情报非常重视,立即下令停止从西线抽调部队支援北线,并紧急抽调正在釜山港准备登船前往仁川的海军陆战队第1暂编旅参与西线防御,这一重大调动计划甚至是在还没得到联军总指挥麦克阿瑟将军批准的情况下实施的,可谓是先斩后奏。美国著名的朝鲜战争历史专家罗伊·E·阿普尔曼(Roy E. Appleman) 在其出版于1961年的著作《南至洛东江,北至鸭绿江》中提到:“当沃克将军临时调整部署的消息传到东京时,甚至遭到了准备实施仁川登陆的美国海军的强烈反对。”
阿普尔曼的著作《南至洛东江,北至鸭绿江》
驻大邱达城郡的韩国陆军情报局确认了洪允憙的军校生身份,韩国陆军总部随后也发来通知,说10月1日将安排他进入陆军综合学校重新完成学业。然而9月11日,韩国宪兵却突然将他强行关入釜山战俘收容所,并将他暴打了一顿。宪兵们随后声称,对洪允憙所招供的在内务省安全部队服役的经历表示怀疑,并指控他其实是个双面间谍。韩国军事检察院还赶制了一份虚假的报告,声称由于洪允憙提供的情报有误,导致韩军某部之间发生内部交火。
最终,洪允憙因违反了《国防安全法》第32条,而于1950年9月20日被韩国陆军军事裁判所判处死刑。不过好在在第7师工作的许香(허향)律师的帮助下,洪允憙最终被改判10年徒刑,在釜山陆军监狱吃了五年牢饭后,他又于1955年9月得以提前出狱。出狱后,由于背负着间谍的历史罪名,导致洪允憙很难找到好工作,只能在水泥厂和矿山里干些出卖体力的杂活。1956、1973年,洪允憙在许香律师的帮助下,曾两次向韩国警方提出了再审此案的要求,结果被对方以“找不到当时的军事法庭记录”为由拒绝了。
1973年12月,韩国朴正熙政府颁布了臭名昭著的《社会安全法》,意图大批逮捕左翼社会活动人士的,荒谬的是洪允憙被告知他居然也在预定被逮捕名单里,没办法,他只好带着家人前往美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不是移民,这是流亡。”在美国旧金山安顿下来后,洪允憙一家经营着一家杂货店和一家餐馆,后来他又到伯克利大学谋了一份体育教练的差事。
1989年,洪允憙在伯克利大学图书馆翻看朝鲜战争题材书籍时,才看到本文开头所提到的《朝鲜战争》这本书,当看到“报告人民军总攻计划的是第13师团19联队作战主任金成俊少校”这段时,他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感觉到“自己被祖国背叛了”一般。为了查明真相,洪允憙开始查阅各种历史资料,除了已知在市面上出版的各种朝鲜战争题材通俗读物外,他还前往美国国家档案馆(NARA)和韩国釜山龙湖洞档案馆查看档案。
2000年,美国陆军军事历史中心的戈雷尔博士与洪允憙
最终,洪允憙在美国国家档案馆的美国第1骑兵师的2000多份审讯俘虏报告里,找到了金成俊少校的审讯资料,可惜据资料显示,金少校已于1953年8月7日被遣返回朝鲜。而且,已查到的金少校的审讯资料也并不完整,据美国人介绍,金少校审讯资料的完整版本已于1951年东京远东司令部的一场神秘火灾中被完全烧毁。在现有的版本中,只是记录着金少校“听说进攻即将全面开始,但我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样的供词。
为此,洪允憙质疑说:“如果说金少校提供这样重要的绝密情报,那么他为什么敢在1953年选择遣返回朝鲜呢?”为此他还采访了金成俊的上级、原人民军第13师团炮兵联队长郑奉旭(投降后成为韩军师团长),郑将军回复道:“我也感到很怀疑,因为我和安正一都没听说过有这家伙。”美国陆军军事历史中心的戈雷尔博士为此也表示:“朝鲜战争史上与金成俊有关的描述,可能是一个严重的错误……由于这一事件发生在韩国,我们很难进行正确的调查……必须纠正错误的史实。”
2000年,洪允憙又写信给时任韩国总统金大中,请求彻底调查此事,韩国方面起初对于此事还算重视,还曾请洪允憙来青瓦台参与商议此事。但不久青瓦台新闻秘书处和民政秘书处又悄悄对洪允憙说,他们将暂停调查此事,因为相关新闻报道可能会对正在举行的朝韩南北对话产生负面影响。此外韩国国防部军事编译研究所的研究员Y先生也提出了反对意见:“洪允憙在人民军中只是一名普通士兵,而金成俊则是少校,一个普通士兵怎么会知道师团调动这样的重大情报?”
2003年11月,洪允憙向韩国法院提起诉讼,要求重审自己当年的违反国防安全罪一事,但遭到法院驳回。经过多年的漫长申诉,直到右派人士李明博当选韩国总统后,洪允憙的事情才迎来转机,时任韩国国防部长金秉基帮助洪允憙开通了去美国国家档案馆查阅相关资料的权限,经过一段时间的查找,他终于在罗伊·E·阿普尔曼于1954年撰写《南至洛东江,北至鸭绿江》时夹带的一句话:“美国情报局提供了洪先生叛逃后透露的人民军总攻的重要情报,并将其交给远东司令部。”
2001年美国《星条旗报》就报道过洪允憙的事情
罗伊·E·阿普尔曼在《南至洛东江,北至鸭绿江》的附录文字《洪允憙的信息》中还写道:“我认为他已经被处决了,因为我再也找不到洪允憙的任何后续记录……由于无法确认这个洪允憙的身份信息,由于书稿出版日期即将到来,我决定还是引用金成俊少校的供词。”至此,所有的问题都已得到解决,在这样白纸黑字的证据下,韩国法院最终于2012年6月8日宣布恢复洪允憙的名誉,2014年6月24日,韩国法院又宣布取消对于洪允憙犯有间谍罪的指控,并判处韩国政府赔偿其4亿韩元。
2014年1月4日,美国《纽约时报》也发表题为《一个曾经被视为叛徒的人现在想要获得英雄地位》文章,详细报道了洪允憙的故事。后来在和釜山检察院的有关工作人员一起吃饭时,洪允憙曾询问当年他为什么会被宪兵当作间谍逮捕,对方回复说:“当时的局势一片混乱,韩国政府、陆军总部和联军司令部都跑去了釜山,有钱人纷纷乘船前往济州岛,如果这个时候再有人发布《人民军将在十天内解放釜山》这样的唯恐不乱的消息,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洪允憙听了顿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