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个节气,俗话说过了大寒才算真正过年。
在农村,过年办年货是个重要的事情。
很多传统的东西得动手做,比如磨豆腐,还有磨年面。
梁永刚|撰文
01/
磨年面是头等大事,
磨得多又白
“大寒小寒,开始磨面过年。”
过了大寒,农人们便开始盘算着置办年货的事儿,吃的穿的贴的用的,哪一样都少不了。而过年蒸馍、包饺子所需的面粉,无疑是头一件。
在乡间,磨年面是腊月里庄户人家的头等大事,起五更搭黄昏也要赶在腊月二十三前把麦子磨成面。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各村通了电,基本都用上了电磨。一进腊月,各村的电磨坊呈现出一派繁忙景象。
在乡亲们的心目中,磨年面非同寻常,都格外上心。
一是磨的面量大。
平时小麦面很金贵,根本舍不得敞开肚皮吃,就连蒸的馍都是细面粗面掺在一起的花卷儿。
而过年就不同了,多磨些小麦面,让一家老小改善伙食,还得招待来家中做客的老亲旧眷。
二是磨的面质优,平常磨的小麦面多是“一风吹”,即直接把麦子磨碎,白面、麸子混在一起吃,此面颜色发黑,蒸成馍口感差。
而普通人家磨年面最起码也得磨成“八五面”,也就是一百斤麦子磨出八十五斤面和十五斤麸子,由于里面麸皮少,面白不说,吃起来口感也好。
当然,家境殷实的还会磨成“八零面”,出面率虽低,但面粉更白,蒸出来的馒头又白又好吃。
那时候磨年面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儿,麦子都是在打麦场里用石磙碾压脱粒,不像现在用联合收割机脱粒,没有一丁点儿杂质。
麦子里难免有土坷垃、小石子、糠壳等杂物,当时的老式电磨又没有与之配套的鼓风除尘清洗设备。
因此,过去庄户人家磨年面,需要做大量繁琐的准备工作,比如筛、簸、拣、淘、晒、磨等程序。
其中淘麦子是最主要的,用水把麦子中的泥洗去,把沙石淘掉,再晒干,然后磨成面。
02/
和母亲一起淘麦子,
充满了温馨快乐
我记得,老家的人淘麦子都去村前的河边,那里的河水清澈见底,河边还有几块平展展、磨得溜光的青石,周围是大片的空地,很适宜淘麦子并进行晾晒。
那时候父亲在外教书,临近小年才回家。我和哥哥姐姐年龄尚小,家中的活儿都由瘦弱的母亲一个人干。
赶上一个晴天,母亲喊上我和哥哥姐姐去淘麦子,先把瓦缸里的麦子装到鱼皮袋子里,再把几袋麦子和桶、盆、笊篱、簸箕、簸箩、草席等工具装上架子车。
然后,母亲在前拉车,我和哥哥姐姐在后推,翻过两道土梁和一道沟,才能到村前的河边。
在河边的草地上,母亲把带来的工具一字排开, 从架子车上抱起一袋麦子,将半袋麦子倒进木盆里,顷刻间含有泥尘的麦子便让清水变得浑浊起来。
母亲拿着大笊篱,在木盆里使劲搅拌着。很快,秕麦漂浮到水面,石子落到盆底,唯有那些饱满的麦子旋在中间。
母亲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笊篱,把秕麦一勺勺捞出去,然后抬起木盆将浊水倒掉,再往里面倒几桶清水,如此反复几次,麦子就越来越干净,到最后只剩一些小石子掺杂其中。
母亲把淘洗干净的的麦子倒进筛子控一控水,等水分沥干后再倒入用荆条编的簸箩里,我们围坐在四周开始用手翻着湿漉漉的麦子,捡里面的小石子。
我和哥哥姐姐都没有耐心,盯着麦子低头捡一会儿就有些烦了,开始说说笑笑,母亲也不理我们,只顾低着头专心找石子。
待小石子捡净,母亲便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叠成几折,紧紧抓在手上,俯着身子一圈圈使劲地揉搓簸箩里的麦子。
隔一会儿,母亲就直起身把棉布里的水拧掉,接着再揉搓,直到干净为止。
母亲告诉我,这叫做“擦麦”,用力要均匀,主要是用棉布把麦子上的浮灰和水分去掉。
接着就是晒麦了,母亲将满满一簸箩麦子倒扣在草席上,均匀地摊开,让淘洗干净的麦子在冬日暖阳下进行一场日光浴。
然后,母亲总算可以喘口气了。此时已是中午,我们的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计”。细心的母亲擦了一把汗,说要回家做饭。
临走前,她再三嘱咐,要看好咱晒的麦。还有,过一阵子拿个棍子把麦搅一下,晾干得快。
其实母亲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麦子一摊开,就要有人看守着。这个任务并不轻松,不能分一点儿神。
闻着麦香味前来偷吃的家伙多着呢,比如四下乱跑的鸡、猪,满天乱飞的麻雀,即便是不吃麦粒的狗,也会跑到粮食上撒撒欢,就可能把麦子弄脏,得重新淘洗。
所以,我和哥哥姐姐通常是轮流值班。
冬日的阳光不毒,麦子自然也就干的慢。母亲心灵手巧,总能恰到好处地把握麦子晾晒的干湿程度。
03/
磨出年面,
辛苦与坚持让我铭记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用架子车拉着几袋晒好的麦子,去村头的磨坊磨面。
由于天色尚早,磨面的人不多,母亲招呼我们把麦袋抬到磨坊里,按顺序排放好,几户人家颜色各异高低不一的麦袋摆成一溜儿,代替主人在那里排着队。
趁等候的间隙,母亲站在外面和前来磨面的婶子大娘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儿,我们这些跟着来的小孩儿,就在附近玩耍。
轮到我家磨面了,因为电磨比较危险,磨坊不让孩子进去,我们只能眼巴巴地趴在门口看。
那时候的老式电磨都是人工上料,脏且累人,磨坊主人只负责控制电闸操纵电磨,将装满麦子的箩筐倒入电磨的料斗,而接面、接麸子等活计都是谁家磨面谁干。
母亲个子矮,身子瘦弱,但是很要强,脾气也倔,每次磨面自己再苦再累,也不让我和哥哥姐姐进去帮忙。
在刺耳的电机轰鸣声中,一筐麦子从底部的两个出口流了下来,一个出面粉,一个出麸子。
白花花的面粉眨眼功夫就把下面的面篓装满了,眼疾手快的母亲把装满面粉的篓拉到一边,迅速将空篓放了过去,一刻也不得闲。
麸子虽下得少,但也不慢,一会儿也有一篓了,母亲忙不迭地换篓,全然不顾虚弱的身体,一次次重复着简单而又繁琐的动作,直到自家的麦子全部磨完才直起腰喘了口气。
弥漫在磨坊空气里的粉尘,把母亲从头到脚都染白了,活脱脱成了一个雪人。
回家后,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磨成的年面一瓢瓢舀入面缸。
而要不了几天这些白面就会在母亲的一双巧手下变成软香的蒸馍、酥香的丸子、喷香的饺子,成为一家老小过年时的珍馐美味。
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每到年关磨年面的时节,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年和母亲一起淘麦子磨年面的情景。
一袋袋沉重的麦子在弱不禁风的母亲手里,经过筛、簸、拣、淘、晒、磨等一道道繁琐累人的程序,才最终成为全家人春节餐桌上的渴盼和念想。
当时年龄尚小的我记住的只是和母亲一起淘麦子磨年面的温馨和快乐,却无法体会母亲的辛劳。
直到长大成人有了孩子之后,我才明白,被亲亲麦子喂养的健壮身躯里,流着的是母亲年复一年艰辛劳作的不易和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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