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4年新京报年度阅读盛典中,我们除了向12本年度阅读推荐书目致敬,还特地选出3个“特别致敬”(包含年度文学教育实践、年度教育写作和年度出版品牌)。其中,我们特别致敬了明室Lucida过去一年中在出版领域付出的努力。

在图书市场急剧变化的当下,一家出版机构还可以做些什么?本文为“年度出版品牌”奖项获得者明室Lucida的创始人陈希颖在2024新京报年度阅读盛典现场的特别分享。


2024新京报年度阅读推荐特刊。

年度出版品牌:

明室Lucida


“年度出版品牌”颁奖现场。

对话陈希颖


陈希颖,明室Lucida 创始人、主编。

仍有耳目一新的作品脱颖而出

新京报:作为一个独立图书出版品牌,明室Lucida已经成立4年。相比往年,2024年这一年对明室Lucida而言最大的变化和挑战是什么?

陈希颖:过往经验的失效,无论是选题还是营销上的。比如最初在选题阶段会觉得卖得不错,也颇受到期待关注的书上市后没有预想中卖得好,乃至惨淡。在宣传营销上,过去常规的方法都试过之后却出现转化率的失灵,也就是说想要读者去买以及读一本书变得更难,需要更充分的理由。在图书越发不是必需品的年代,如何让读者拿起一本书成了当下所有出版机构的挑战,对明室来说也是如此。但在不景气的市场环境之下,我们仍然看到一些耳目一新的作品脱颖而出。那么对我们而言,这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唯有对选题的研究更加深入、细化,对产品的制作更加用心,对宣传的策略更加得当才有可能在这个时代生存下来。

新京报:近年来,书业刮起“直播风”,出版机构自播、达人带货已经成为不少图书出版机构重要的营销渠道。作为一家图书出版品牌的负责人,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陈希颖:自我迈入书业的这十多年来,我们的营销渠道一直发生着变化。从媒体时代到新媒体时代,到现在的短视频时代,以及书业的直播这几年也一直处在变化之中。对于出版机构来讲,直播确实给很多书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过往渠道难以企及的销量,但直播的低价以及高佣金一直是个问题,出版机构需要权衡做一场直播的性价比,尤其是在一些大的直播间。对于明室这样的小型出版机构来说,虽然也上过一些直播间,但真正有效的例子较少。直播效果较好的书的类型是有门槛的,更偏爱大众类的已经有一定声响的书,很多小众的新书很难在直播间露脸,即便露脸也很难收到相应效果。再加上需要低价以及控价,对小型出版机构来讲很难负担其中的成本以及操作难度。但我们也一直在积极探索和直播间合作的可能,能不能在现有条件下找到契合的合作方,对我们这样的出版机构来讲也是非常重要的。

融入日常,获得了许多力量

新京报:2024年,明室Lucida出版了很多引起市场反响和读者关注的好书。请你分享其中一本印象最深刻的书,并告诉我们为什么在做书的过程中,它带给你们最多的成就感。

陈希颖:2024年其实有很多书都让我印象深刻,尤其是女性图书产品线上的图书。比如《隐墙》《格》《无尽与有限》《正常故事》等。它们无论是小说还是非虚构,是引进书还是原创书,都体现了明室做女性类图书清晰的思路。但最想举例的还是《语言恶女》这本书。作为一本看上去略小众的语言学类的社科作品,甫一上市,就引发了许多关注与讨论。在明室小红书上所发的本书目录的万赞笔记成为许多读者了解这本书的契机。而在很多后续评论与反馈中我发现,这本书开启了大家看待语言的全新视角,反思我们使用语言中的厌女词汇,并积极地去改变,这样的行动融入了我们的日常,获得了许多力量。年底这本书获得了豆瓣“年度图书”以及“年度历史文化图书”。明室的播客“有关紧要”以此为主题制作的节目也登上了小宇宙的首页,创下了播客有史以来的最高播放量。

特别分享


明室Lucida创始人陈希颖在2024新京报年度阅读盛典活动现场的特别分享。

大家好!我是出版品牌明室的创始人,陈希颖。十多年前当我迈入这行的时候,很多前辈就跟我预警过“做书很难赚到钱”,那时候初入社会的我对金钱还没有什么基本概念。但这十多年的做书生涯,逐步印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那么为什么还要做书呢?尤其在市场下行、书与阅读越发艰难的时代,更加迫使我去思考这个问题。我们来看看这句话,出版人贾森·爱泼斯坦说“大多数出版商和编辑依然认同自己的角色,那就是献身于一种其回报是作品本身而不是其作品带来的资本价值的手工艺。图书出版业更像一次度假或业余体育活动,其首要目标是活动本身而非经济收益。”

明室的成立其实很符合这样的描述,因为有热爱的作家、作品,有自己想做的书,那么能自由地出版我们想做的书对我们而言是巨大的诱惑,金钱则不是我们的首要考虑。于是,我和我的同事赵磊于2020年10月在上海成立了明室,迄今为止已经上架78本书了。

任何小型的出版机构初始都会面临资金的问题,明室也不例外,尤其明室的成立还是在疫情刚开始的那年。成立之初,因为太过兴奋与狂热,我们曾在三个月时间内疯狂签下了54个选题。就在即将弹尽粮绝时,2021年9月,明室第六本书《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的出版成为我们命运的转折点。

作为上野老师的第一本面向大众的普及类书籍,在日本甫一出版我就关注到了,并于新公司成立之时顺利签约。她不像《厌女》《父权制资本主义》的阅读难度,是一本没有任何理论基础也能阅读的书。而且彼时不像现在,大家对“女性主义”的概念本身并不了解,甚至充满了偏见与误解。我深感这样一本书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而令我们自己也深感意外的是,她一上市就收获了诸多反响,持续热销,当年就斩获了豆瓣年度最受关注图书等奖项。次年,上野老师的版权费飙升,各大出版机构纷纷竞价,上野老师终于成了令我们无法企及的女人。当然后续上野老师作品的相继出版,令《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的成绩更上了一个台阶。


《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作者: [日本] 上野千鹤子 / 田房永子,译者: 吕灵芝,明室Lucida|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1年9月。

很多人问我,这是不是我们设计出来的?很遗憾,我不具有这样的能力,甚至大多数畅销书我认为都是超越编辑经验的存在。我只是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并恰好看到了这种需要而已,而它的成功我感觉更是和当下的时代与环境共振的结果。在这本书出版后续中还发生过无数感人的故事,它曾成为大理雪山下一个12岁女孩的女性主义启蒙读物,也曾出现在绿色蔷薇女工会的书桌上,它也是很多女孩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也让那些遭受痛苦的女性与自我和解。后来我们还出版了上野老师的其他两本相关书籍,《为了活下去的思想》和《在东大和上野千鹤子》学吵架。

2023年10月,我们终于来到东京三鹰的上野工作室拜访了她本人。为此我们做了长达半年的准备,那真是我人生中最紧张的一天,但上野老师本人真的非常和蔼可亲,我们在一起愉快地畅聊了四个多小时,那真的是身为编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2023年,在东京三鹰拜访上野千鹤子。

2022年6月上架的社科类作品《应得的权利》也收获了不错的反响,这本书讲述了女性在家务劳动、医疗系统、职场环境、公共事务中受到的隐秘创伤。全书以美国为背景,最初我们对她能否在中国赢得读者颇为担忧,但阅读过程中却为作者凯特·曼恩的写作深深打动,在结尾的第十章,告诉自己的女儿她有哪些应得的权利:“我希望她知道,她有权获得身体的自主权。”我希望她知道,她有权发声,这不容置疑。”“我希望她知道,即使在动摇的时候,她仍然是可爱的”。上架时,这本书竟奇迹般地得到了邵艺辉导演的关注,她根据书的内容,结合当时的社会热点事件发的微博被转发了四千多次,成为了这本书受关注的重要契机。


邵艺辉微博截图。

2024年6月出版的《语言恶女》则更像一次我们对自己所感受的女性日常的有力实践。虽然是小众的语言学类社科书,但一上市就引起了大范围的关注与讨论。“为什么脏话多数都辱女?”“为什么保姆为女?保安为男?”不经意间,我们初始发在小红书上的目录就收获了万赞。以此为契机,女性们自己就掀起了一场语言革命。

去年开始,我们将目光投射于本土,挖掘了更多原创作品。如果说引进版的女性图书开启了我们女性意识之门,那么原创女性图书,聚焦了本土女性的生活与叙事,更是看见身边女性、关照切身问题的重要窗口。


《语言恶女:女性如何夺回语言》,[美] 阿曼达·蒙特尔 著,李辛 译,明室Lucida|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4年6月。

2024年年初,和我们最爱的播客“随机波动”合作的艺术主题书《格》出版了。不禁让我回忆起前年夏天,当我们第一次见到《格》时,它还只是存在于电脑中的PDF,10多篇主题文章,搭配上百幅摄影师、艺术家精美绝伦的作品,一场关于格的纸上视觉盛宴在眼前徐徐展开。不出意料,这本书成为了明室历史上成本最高、印刷工艺最为复杂的书,但当主播们的设想完美呈现在眼前时,我们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9月我们出版了荞麦的《无尽与有限》,引发了大家又一轮关于生育的热烈讨论。我还清晰地记得,前一年南京烈日炎炎的盛夏,我们和荞麦见面,她说想写一部关于自己当妈妈的故事,从不想生的女性,到如何在纠结中生育……“这会有意思吗?”她迟疑地问我们。没想到我和同事异口同声地说“当然有意思”。过去的生育题材引进版居多,对于身边女性如何思考生育、实践生育的似乎从未被认真讲述过,这样的真实而稀缺的声音正是我们需要的。


《无尽与有限:36岁当妈妈》,荞麦 著,明室Lucida|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4年10月。

10月出版的脱口秀演员颜怡颜悦的小说集《正常故事》让我看到了小说的新可能。过去都市女性小说一直被誉为“小妞文学”,然而颜怡颜悦带来的具有黑色幽默的新鲜语言以及犀利如炬的观察让我再次共鸣女性的困境。我们带着这些作品去了很多城市,和邵艺辉导演聊女性友谊,和陈英老师探讨女性的文学时刻。

这是我2024年的最大的感受,似乎女性们无论什么年龄、身份,城市、阶层,我们总会因为相同的感受与处境而联结在一起。作品则是联结女性作者与读者的重要桥梁。而编辑就是架桥的人。

作为架桥的人,我深刻地感觉到这种使命感并且享受其中的乐趣。同时在做书的过程中,我也强烈感受到书与人的相互作用与影响。我们做了这些书,这些书反过来又形塑了我们。比如我自己的女性意识和对女性主义的学习也伴随书的出版一步步加深,并且会有意识地实践到工作之中。在明室公司内部,虽然我们的男性含量只有30%,我们有严格的反性骚扰机制,它甚至是一名男性员工主动提出的;我也想改变所谓的女性更情绪化的刻板印象,在工作中释放情绪,比如哭会被质疑为不专业,但我希望明室可以成为一个可以哭的公司。我们还自发组织过一些女性员工的活动,比如一起带上自己的粉红单品去看《芭比》,后来我们的合影甚至还登上了某个B站热播的剪辑视频。

最后,我还想给大家介绍这些年我做得最令我自豪的工作,一档跟出版业相关的播客“有关紧要”。虽然最初它只是明室的宣传平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倾向于和编辑们聊天,展现他们的经验与思考,挖掘书、品牌背后的故事,探讨出版行业各类问题。播客已经做了40期左右,数次登上小宇宙首页。通过这档播客,我希望能够留存一些真正的行业经验,同时向普通读者展现出书背后编辑们的工作细节与付出,让大众真正理解书的价值。当然,聊天的过程对我来说也是非常治愈的,两年多来,我收获了无数真诚动人的话语以及珍贵深刻的思考。

这一年来,市场急剧变化,大家仿佛都陷入书卖不出去的焦虑之中。在卖书如此艰难的年代,我们还能做什么?我想起了一年前和前单向空间编辑总监罗丹妮老师的那一期聊天,她说:“我一直认为,在任何大的趋势面前,个人都是有能动性的,我自己不太接受的是缴械的状态。缴械不是躺平,躺平有时候是主动的,选择躺平也是一种选择,选择出局也是一种选择,但人最可怕的是丧失选择的意识。乐观的一点是,你总是会找到你自己的位置和你可以做的事情,这是不会被结果淹没的。”

与大家共勉!谢谢!

作者/陈希颖

采写与整理/李永博

校对/薛京宁 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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