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考上大学，就不认我了，是吧？”
龚强站在门口，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他紧了紧手里的帆布包，低声说：“你别说这种话，晓芬，我不是那种人。”
那年是1985年，夏天特别热，蝉在村里那棵老槐树上叫个不停。我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心里却发凉。
他考上大学是好事，可我总觉得，这么好的事，不会轮到我头上。我和他，能走到一起吗？
龚强是我们村里少见的读书种子，他学习好，人又老实，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爹早些年在砖窑摔断了腿，后半辈子都干不了重活，全家全指着他母亲一个人种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我们俩认识，是在高中后山的小树林里。
那天我一个人坐在树下背书，背着背着，听到不远处有人喊：“喂，你会不会这道题？”
我回头一看，是个瘦高个男生，站在树荫下，手里拿着本破数学书。他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白衬衫，袖口都磨得起毛了。
“你谁啊？”我抬头问。
“龚强，三班的。”他走过来，直接坐在我旁边，把书递给我，“不会就算了，随便问问。”
我伸头看了一眼题，装模作样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你问我干啥，我数学还不如你呢。”
他叹了口气，低头自己琢磨起来，嘴里嘀嘀咕咕：“咋这么难啊……”
我看他一脸纠结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不是学霸吗？怎么也有不会的题？”
他抬头瞅了我一眼，咧嘴一笑：“学霸个屁，书都快翻烂了，也就糊弄罢了。”
就这么一来二去，我们慢慢熟了。
龚强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能逗得我直乐。他身上那股倔劲儿让我觉得，和村里的其他男孩子不一样。他不爱凑热闹，放学后都在教室里做题，别人嘲笑他“死读书”，他压根不在乎。
不过我也没想到，这样一个人，能和我走得这么近。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
我放学回家，走到村口那段山路，天已经黑透了，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雪踩在脚下的吱吱声。
我一个人走得心里发毛，正琢磨着赶紧跑回家，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晓芬，等等我！”
回头一看，是龚强。
他背着个帆布包，头上落了不少雪。他说刚从学校出来，看到我一个人走，怕我害怕，就跟了上来。
我心里一暖，嘴上却逗他：“你是不是怕我被狼叼走啊？”
他嘿嘿一笑：“哪有狼，你别吓唬自己了。”
那次以后，每次放学回家，他都会等我一起走。
两个人说说笑笑，山路也没那么难走了。
高三那年，龚强的成绩越来越好，老师们都说他稳稳能考上大学。
可我呢，数学物理一塌糊涂，心里早就认命了。
父母劝我，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啥，考不上就回来，家里早给我找好了纺织厂的活儿，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
龚强不这么想，他总说：“你别早早认输，咱们一起考，万一就考上了呢？”
我心里清楚，自己是没戏的，但也不想打击他，就敷衍了一句：“行啊，那你要是真考上了，我就赖上你，看你怎么办。”
他说：“那你赖吧，我也跑不了。”
那时候的我，以为他说的是玩笑话，没往心里去。
高考那天，我考得一塌糊涂，语文都没写完，心里早就凉透了。
可龚强满脸自信，每一场考完都跟我说：“晓芬，我肯定能上！”
听他说得轻松，我心里却不是滋味。
成绩出来后，他真的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
而我呢，果然落榜了。
他拿着录取通知书来找我，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悦。
可我却没迎出去，故意在屋里磨蹭。
我妈把他喊进来，他坐在桌边，红着脸低声说：“晓芬，我……我说过的话，没忘。”
我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针线，故作轻松地回他：“你说啥了，我咋不记得？”
“我说……我考上了，就去你家提亲。”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酸涩。
他这么好的前途，怎么可能为了我耽误自己？
我抬头看着他，硬着头皮回：“你别逗了，赶紧读你的书去吧。”
可他咬着牙说：“我没开玩笑，我说的是真话。”
后来我们订了亲，他去上大学，我在村里的纺织厂上班。
每个月发工资，我都会攒下一半寄给他，买书也好，吃饭也好，能帮一点是一点。
他写信回来，说：“晓芬，我不会让你失望。”
他大二那年，听说班里有个城里的女同学喜欢上了他。
那个女同学家里条件好，据说还主动追过他。
我心里慌得不行，每天都在胡思乱想，晚上睡觉都做噩梦。
后来，我给他写了一封长信，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在信里说：“如果你觉得我不合适，我们就退婚吧。只要你好，我没关系。”
信寄出去后，我忐忑了好几天，生怕他真的答应。
没想到，他竟然从学校请假回来找我。
他站在我家门口，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开口第一句就是：“晓芬，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你要跟我退婚？”
他摇摇头：“不是。我觉得自己太混账了，那段时间差点动摇了。我回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反悔。”
听到这话，我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看我哭，手足无措地说：“别哭啊，我……我以后再让你掉一滴泪，你就打我。”
1989年，他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县里的建筑局工作。
那年秋天，我们结了婚。
婚后生活虽然平淡，但我觉得很踏实。
他每天晚上回来都会跟我说一天的事情，有时候还会带些小零食哄我开心。
他总说：“晓芬，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遇到你。”
可只有我知道，他能有今天，多少是我逼出来的。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那场大雪，没有那些信，我们或许早就分道扬镳了。
可人生就是这样，兜兜转转，总会遇到对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