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今年别带孩子回来了，等年后再说吧。”三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点犹豫和不安。
我拿着手机愣了半天。
“咋回事啊？三叔，往年咱们家过年不都热热闹闹的吗？今年怎么突然不让回了？”
三叔在那头沉默了几秒，像是咽了一口气，低声说：“今年……情况有点不一样，你听话，别问了。”
我心里一阵发紧。
三叔家是我们老家唯一还住在村里的亲戚，平时我们家和大伯家都在县城生活，只有过年才带着孩子回去，村里的年味儿最浓，加上三婶总是张罗得特别热情，家里收拾得干净利落，饭菜做得喷香，每年我们一家人回去都觉得特别舒心。
可今年这话听着不对劲啊。
我忍不住问我妈：“妈，是不是村里出了啥事啊？三叔怎么不让我们回去了？”
我妈皱着眉头，语气里也透着疑惑：“谁知道呢，你三叔向来不爱多说话。你们先听他的吧，等过几天我和你爸先回去看看情况。”
放下电话，我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还记得三婶忙得满头是汗，给我们做了一桌子菜，硬是拉着我们多吃几口，说：“你们城里人吃惯了大鱼大肉，到我这儿就得尝尝地道的农家味儿！城里哪有这烟火气？”
可今年怎么了？
大年二十七的时候，我爸妈回了村。
到了晚上，我妈打电话回来，语气压低了不少：“你三婶今年过年啥都没准备，连春联都没贴。你们就别回去了，等年后再说吧。”
我急了：“妈，这到底咋回事啊？是不是三叔家出啥事了？”
我妈叹了口气：“具体的我也不好说，村里人都传，去年年初你四婶得了大病，治病花了不少钱。你四叔和三婶跑前跑后地帮忙，现在人是救回来了，但家里日子确实不好过。你三婶说，过年人多了，怕四婶心里不舒服。”
四婶？
四叔一家情况比三叔家还难。
四叔家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儿子小军去年刚从县里的技校毕业，原本想着能给家里减轻点负担，结果小军这人爱折腾，非说要做点买卖，赔了个精光。
这回四婶生病，估计是把家里仅剩的底子都掏空了。
可我总觉得，三叔三婶不像是这么轻易服软的人，哪怕日子再难过，三婶那股子能撑起半边天的劲儿也不会变。
过年的前几天，我心里一直堵得慌。
大年三十早上，我实在忍不住了，给三叔打了个电话。
“你和你哥听话，今年真的别回来了。”三叔的语气有点急，但我听得出，他心里憋着事。
“到底咋回事啊，三叔？”我追问。
三叔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没啥事，就是咱家今年过得简单点，你们别操心。”
挂了电话，我心里越发不安。
腊月初五，我和我哥还是没忍住，开车回了村。
到了村口，远远地就看到三叔家大门口冷冷清清，连往年必贴的红对联都没有，门口也没挂灯笼。
我们推开院门，发现三婶正蹲在院子里洗衣服，一盆热水冒着热气，她正低头搓着一件旧棉衣。
她看到我们，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你们俩咋回来了？”
三婶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安，甚至有点慌乱。
我哥看着冷清的院子，皱着眉头问：“三婶，咱家今年过年咋回事啊？家里也太冷清了吧？”
三婶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解释点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啥事，你们走吧，等年后再回来。”
我们正要追问，就听堂屋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谁来了？”
我愣住了，抬头一看，四婶正从堂屋里探出头。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里面飘着几根青菜。
我瞪大了眼睛：“四婶？你怎么在这儿？”
三婶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把手里的衣服放下，小声说：“你们都坐下吧，我跟你们说实话。”
原来，去年年初，四婶得了重病，家里根本拿不出钱治病。
村里人都觉得四婶这回怕是熬不过去了，可三婶硬是东拼西凑，借了个遍，把自己的积蓄全拿了出来。
她说：“咱是一家人，这条命救不救？”
四婶的命是保住了，可人瘦得不像样子，身体也虚得很。
三婶看着四婶家里一团乱，干脆把四婶接来了自己家住。
“可是为啥不让我们回来？”我哥忍不住问。
三婶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四婶心里过不去，总觉得自己拖累了家里。我怕你们回来看见她，她心里更难受。”
听到这儿，我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原来，不是三婶变了，而是她心里装着别人。
我正想着，三婶却忽然来了句：“其实，四婶的病，真要说，最大的贵人不是我，是小军。”
我愣住了：“小军？”
“对啊，这孩子丢下了自己的面子，偷偷跑到镇上的工地干了半年重活，那钱，全是给他妈治病用的。你们说，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倒比谁都孝顺。”
小军？
我记得这小子从小就爱逞能，说好听点是有志气，说难听点是眼高手低。
可谁能想到，这一次，他竟然默默扛下了这么多？
三婶继续说：“小军这几个月瘦了一圈，年后他打算回城里找正式工作了。我跟你三叔想着，不管怎样，先把四婶的身体养好，日子再慢慢过呗。”
听着三婶的话，我鼻子一酸。
原来，这些年看似平凡的生活里，竟然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快要走的时候，三婶硬是塞了两篮子鸡蛋给我们。
“以后有时间多回来看看，多陪陪四婶。人这辈子，别的啥都能有，感情不能缺。”
回城的路上，车窗外的风景一片萧瑟。
可我的心里却像有一股暖流涌动。
家人之间的感情，就像冬天的田野，表面看起来荒凉，其实地下早已孕育着春天的希望。
人和人之间的牵绊，也许就是这样吧，默默付出，却从不言说。
我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家里的年味儿，虽然看不见，却总在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