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代词坛,能够与大词人苏轼并驾齐驱的,我想,就只有辛稼轩了。同为豪放派的代表人物,苏轼的豪放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洒脱,是“谁道人生无再少,休将白发唱黄鸡”的乐观向上,是“一年好景君须记,应是橙黄橘绿时”的温暖勉励。

然而,辛弃疾的豪放中却带着阵阵金戈铁马之声,是一位乱世英雄流着血泪的呐喊,悲壮、有力、震撼人心。在他的词作里,你仿佛可以听到来自遥远时空的厮杀之声:战马嘶鸣、刀光剑影、鼓声阵阵。

这样的豪放,带着爱国主义的热血,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仁人志士。


今天,与大家分享的就是辛弃疾最悲壮的一首词,开篇就让人血脉贲张,道尽英雄末路的无奈。这首词就是《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语以寄之 》,宋代最有英雄气的一首词。全词如下: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语以寄之

作者:辛弃疾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首词是辛弃疾写给自己的好朋友陈亮的,词作题目中的“同甫”就是陈亮的字。作为辛弃疾最知心的朋友,陈亮是深深懂得辛弃疾内心的痛苦与悲伤的。

辛弃疾一生心怀北伐大业,然而在南宋小朝廷苟且偷安的政策下,他根本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更何谈实现自己的北伐大业。

因为“自信耿直”,再加上“南归人”的尴尬身份,辛弃疾的大半生都处在赋闲状态。在江西上饶,辛弃疾渡过了他人生最宝贵的年华,从一个激情飞扬的青年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时光在悄然流逝,辛弃疾心中的梦想却从未消失。可是,壮志难酬,他的心被岁月不断地啃噬着。

公元1188年,辛弃疾48岁,已在上饶赋闲将近10年。这十年中,南宋朝廷里很少有人来探望这位无权无势的昔日英雄。

只有好友陈亮,因为怀着同样的梦想,来到鹅湖,与之商议抗金大事。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鹅湖之会”。这首词就作于二人分手之后。


此词以两个二、二、二的对句开头,通过具体、生动的描述,表现了多层情意。首句只六个字,却用三个连续的、富有特征性的动作,塑造了一个壮士的形象,让读者从那些动作中去体会人物的内心活动,去想象人物所处的环境,意味无穷。


“挑灯”的动作又点出了夜景。那位壮士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思潮汹涌,无法入睡,只好独自吃酒。吃“醉”之后,仍然不能平静,便继之以“挑灯”,又继之以“看剑”。翻来覆去,总算睡着了。而刚一入睡,方才所想的一切,又幻为梦境。

“梦”的内容也没有明说,却迅速地换上新的镜头:“梦回吹角连营。”壮士好梦初醒,天已破晓,一个军营连着一个军营,响起一片号角声。

这号角声,富有催人勇往无前的力量。而那位壮士,也正好是统领这些军营的将军。于是,他一跃而起,全副披挂,要把他“醉里”“梦里”所想的一切统统变为现实。

起二句极富战争氛围,看剑是写视觉,吹角是写听觉,视听交汇,起笔已摄人心魄。三、四两句,按格律可以不讲对仗,词人也用了偶句。

偶句太多,容易显得呆板;可是在这里恰恰相反。两个对仗极工而又极其雄健的句子,突出地表现了雄壮的军容,表现了将军及士兵们高昂的战斗情绪。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兵士们欢欣鼓舞,饱餐将军分给的烤牛肉;军中奏起振奋人心的战斗乐曲。牛肉一吃完,就排成整齐的队伍。将军神采奕奕,意气昂扬,“沙场秋点兵”。这个“秋”字下得好。正当“秋高马壮”的时候,“点兵”出征,预示了战无不胜的前景。

按谱式,《破阵子》是由句法、平仄、韵脚完全相同的两“片”构成的。后片的起头,叫“过片”,一般的写法是:既要和前片有联系,又要“换意”,从而显示出这是另一段落,形成“岭断云连”的境界。辛弃疾却往往突破这种限制,《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如此,这首《破阵子》词也是如此。


“沙场秋点兵”之后,大气磅礴,直贯后片“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将军率领铁骑,快马加鞭,神速奔赴前线,弓弦雷鸣,万箭齐发。虽没作更多的描写,但从“的卢马”的飞驰和“霹雳弦”的巨响中,仿佛看到若干连续出现的画面:

敌人纷纷落马;残兵败将,狼狈溃退;将军身先士卒,乘胜追杀,一霎时结束了战斗;凯歌交奏,欢天喜地,旌旗招展。这是一场反击战。那将军是爱国的,但也是追求功名的。一战获胜,功成名就,既“了却君王天下事”,又“赢得生前身后名”,当为“壮”也。


全词从意义上看,前九句是一段,十分生动地描绘出一位披肝沥胆,忠一不二,勇往直前的将军的形象,从而表现了词人的远大抱负。末一句是一段,以沉痛的慨叹,抒发了“壮志难酬”的悲愤。

壮和悲,理想和现实,形成强烈的反差。从这反差中,可以想到当时南宋朝廷的腐败无能,想到人民的水深火热,想到所有爱国志士报国无门的苦闷。由此可见,极其豪放的词,同时也可以写得极其含蓄,只不过和婉约派的含蓄不同罢了。

这首词在声调方面很有特色。《破阵子》上下两片各有两个六字句,都是平仄互对的,即上句为“仄仄平平仄仄”,下句为“平平仄仄平平”,这就构成了和谐的、舒缓的音节。上下片各有两个七字句,却不是平仄互对,而是仄仄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这就构成了拗怒的、激越的音节。


和谐与拗怒,舒缓与激越,形成了矛盾统一。作者很好地运用了这种矛盾统一的声调,恰当地表现了抒情主人公复杂的心理变化和梦想中的战斗准备、战斗进行、战斗胜利等许多场面的转换,收到了绘声绘色、声情并茂的艺术效果。

这首词在布局方面也别具一格。“醉里挑灯看剑”一句,突然发端,接踵而来的是闻角梦回、连营分炙、沙场点兵、克敌制胜,有如鹰隼突起,凌空直上。而当翱翔天际之时,陡然下跌,发出了“可怜白发生”的感叹,使读者不能不为作者的壮志难酬洒下惋惜怜悯之泪。

这种陡然下落,同时也嘎然而止的写法,如果运用得好,往往因其出人意外而扣人心弦,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这种手法类似李白《越中览古》:“越王勾践破吴归,战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好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前三句写到越王勾践的强盛,极热闹;最后一句才点出越国的衰败景象,极凄凉。


这种手法又类似白居易《新乐府》《秦中吟》的“卒章显其志”,如《红线毯》《杜陵叟》《缭绫》以及《轻肥》《歌舞》《买花》之类,虽然表达的感情不同,但在谋篇布局方面有相通之处。这正体现了辛词在继承前人优良传统的基础上又有所创新的特点。

整体上,辛弃疾这首词作悲壮慷慨,借用梦境的形式,为读者塑造出了一位壮志难酬的英雄形象。陈亮走后,辛弃疾心中的失落与惆怅越发深重,想着心中的北伐大业,他没有一日能够释怀。这一天,夜深人静,忧愁的词人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点上油灯,拿出他心爱的宝剑仔细端详。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这把曾经陪伴自己浴血沙场的宝剑,心中感慨不已。想着自己满怀热血,几次命悬一线,才得以顺利南归。


他本以为,凭借着自己一身才华和武艺,他很快就能打回家乡,实现统一大业。奈何,君主昏庸,奸臣当道,他空有一腔热血却无用武之地,只能在上饶乡间白白地耗费光阴。

时光易老,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呢?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北伐的梦想呢?辛弃疾悲愤极了,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后,猛地抽出手中的宝剑,在黑暗的夜空里舞动了起来。刹那间,刀光剑影,寒光闪闪,曾经那个勇闯敌营,如探囊取物般,砍下叛徒首级的辛稼轩,又回来了!


一句“醉里挑灯看剑”,满含凛凛杀气,扑面而来,令人胆寒。词人将心中的愤怒与痛苦化在那阵阵剑气之中,越舞越快,如急风、如骤雨、如闪电。此刻,他多想跨上骏马,奔赴前线啊!可是,天命难违,他又能奈何呢!想到此,词人心中不禁一阵大恸,猛地收住剑气,神色颓然地回到房中。

他孤独而无力地坐在灯下,遥望着北方沦陷区的故乡,两行清泪悄然滑落。不知不觉中,词人睡着了。梦中,他回到了久别的战场。号角声声,他与将士们分肉喝酒,耳边传来阵阵悲壮的军歌。此时,秋高气爽,战马膘肥,沙场上正在阅兵。战旗猎猎,将士们斗志昂扬,满心期待着走上战场,为国杀敌。


沙场上,词人骑着如疾风般奔跑的的卢马,左右开弓,那箭就像霹雳一样射向敌人,让敌人胆战心惊。一时间,厮杀声、刀剑声、怒吼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天地!梦里,词人在箭雨中勇敢前行,面无惧色,和将士们一起奋勇杀敌,杀地敌人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于是,笑意渐渐浮现在词人脸上。突然,一阵凛冽的寒风从窗外吹来,吹灭了摇曳不定的烛光,睡醒了沉浸在梦中的词人。原来这都是一场梦啊!望着眼前漆黑一片的世界,词人仿佛落入了无底深渊,悲痛到了极点,也失落到了极点!

词人多想为君主完成统一大业,建立不世功勋啊!可是,岁月无情,华发已生,他将何去何从呢?词尾的一句“可怜白发生”,浸透了多少悲愤与无奈。从古至今,英雄最怕的不是流血不是牺牲,而是岁月空渡,壮志未酬。其中的辛酸,真是让人为之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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