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亚峥 王素华
在中共四大20位代表中，唐山代表阮章曾是唯一缺少照片的代表。为填补这一党史研究空白，自2003年始，唐山市委党史研究室协同国内多地党史部门和有关研究者，围绕中共四大代表、中共唐山地方执行委员会组织委员阮章这一重要党史人物，开展史料研究与照片考证工作，历经二十载一波三折的寻访之路。
一、课题源起：上海党史部门发起考证中共四大唐山代表“阮济”
2003年，上海市虹口区委开始筹建中共四大陈列室，当时党史界对中共四大代表中的个别人员是否出席会议尚存在争议。上海市虹口区委党史办公室有关同志在中共四大代表之一、原天津地委书记李逸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回忆文章《中共四大会议琐忆》中发现，唐山代表“阮济”出席中共四大。原文记述：“我经天津党地委推举赴沪，代表津党出席四大。大概在1925年新年刚过不久，即和唐山代表阮济（唐山京奉铁路厂工人，广东人）结伴，搭乘一艘太古公司客轮，由天津前赴上海。”“各地代表中，住在会所者只有四人，即李维汉、尹宽、阮济和笔者。床是没有的，大家都席地而睡。”
而此前，唐山党史学界多数人一直认为邓培代表唐山出席中共四大，唐山党史资料中并没有对“阮济”的记载，但有一位早期党员叫阮章。阮章与“阮济”祖籍同是广东，同在原京奉铁路唐山制造厂工作，同是唐山党组织早期领导人。就此，上海虹口区委党史办公室副主任李惠芬一行3人于2003年11月11日专程到唐山调研考证。唐山市委党史研究室专门举办了座谈会，并提供大量有关史料，与虹口党史同仁共同交流研讨。
◆1922年3月职工同人联合会代表欢迎邓培回唐。
最终，在《唐山革命史资料汇编》第7辑中发现，原京奉铁路唐山制造厂工人、长期与阮章共事的社会主义青年团唐山地委书记梁鹏云1962年留下的一份口述史资料：“1925年党在上海召开了第四次代表大会，阮章代表唐山党组织出席了大会。”经唐山市党史专家、《邓培传》作者王士立教授，虹口区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李惠芬，唐山市委党史研究室副主任张振岭、宣教处副处长王素华等参会同志的共同研究，确认原中共唐山地委组织委员阮章代表唐山出席中共四大。
阮章（1902—1926），字炳文，由于革命工作需要曾化名阮济、阮辛。祖籍广东省香山县（今中山市）南朗乡（今南朗镇）赤坎村。1902年出生于上海，4岁时随父母到唐山。1919年于天津南开学校（今南开中学）毕业，1921年初到京奉铁路唐山制造厂（今中车唐山机车车辆有限公司）当练习生、后任助理员。1921年7月加入唐山社会主义青年团，1922年4月转为中共党员，1922年8月任中共唐山地方执行委员会组织委员，1923年6月至1925年6月间先后5次担任中共唐山地委代理委员长（书记），1925年作为唐山代表出席中共四大。1925年8月调锦州机务段任副稽查（即副段长），化名阮辛，继续从事革命工作。不幸于1926年3月16日病逝于秦皇岛。阮章是中国北方工人运动的先驱、唐山青年运动的先锋，中共唐山地方组织的优秀领导人，对唐山的党、团组织建设和早期工人运动、青年运动作出了突出贡献。
阮章代表唐山出席中共四大的重要发现，是上海、唐山党史工作者的重要研究成果，对研究中共四大历史和筹建中共四大上海陈列室具有重要意义，对唐山地方党史研究作了新的补充，进一步彰显了唐山地方党组织在中共党史上的地位。座谈会次日，《唐山劳动日报》便刊发了消息《唐山党史又一重要发现唐山早期党员阮章出席中共四大》。
然而，有关同志查找了大量史料，却没能发现能确认阮章的照片，当时唯一线索是“1922年京奉铁路机务处同人联合会全体代表欢迎邓培返唐合影留念”共39人的合影照片中，阮章作为邓培的亲密战友、得力助手，就在其中，但具体是哪一位不能确认。王士立回忆：“在80年代搜集邓培资料过程中，曾有知情人指认合影中阮章等相关人物，只遗憾当时没有详细标注。”20位中共四大代表中，唯独唐山代表阮章缺少照片，成为党史研究的遗憾。为此，唐山市委党史研究室有关同志不遗余力地开始相关研究与考证工作。
二、苦寻数载：多渠道查找，发现线索但未能突破
当时有关阮章的史料，主要是唐山市委党史研究室1988年编纂的《冀东革命人物》中约5000字的《阮章》传记。有关同志据此开始史料挖掘工作。
2004年，张振岭多次联系阮章1925年离唐后曾经工作过的秦皇岛、锦州等地的党史部门，查找有关阮章的史料与照片，但没能取得新发现。
2005年春张振岭、王素华等到唐山机车车辆厂（原京奉铁路唐山制造厂，今中车唐山机车车辆有限公司）走访了原厂志负责人冯寿祥，并一同查阅、研究有关厂史资料，包括工人档案、合影等，都没能发现能确认为阮章的照片。冯寿祥回忆：五六十年代机车车辆厂老工人中有很多阮章曾经的工友、战友，很多人都认识并熟悉阮章，也曾有人指认“1922年京奉铁路机务处同人联合会全体代表欢迎邓培返唐合影”中的阮章。但当年没有作记录，后来就记不清了。
2005年8月下旬，张振岭、王素华、宣教处科员刘玉芝等专程奔赴天津扶轮中学，就《阮章》传记所载“小学毕业后就考入天津扶轮中学”“中学时期……曾跳升一级，转学到天津南开中学”“1920年高中毕业”等有关史实进行调研。在天津扶轮中学未能查到相关线索，在该校一位校史工作负责老师的带领下，又赴南开中学拜访了校友会秘书长李溥。李溥老师帮助查阅了南开中学部分当时可供查阅的档案资料，其中《中华民国二十一年秋季南开同学录》（即1932届《南开同学录》）中，发现《民国八年六月（西历1919年）同学录中学部第十三次毕业生》中记载：“阮章，炳文，广东香山，北宁路生铁房阮耀初先生转”。虽未见照片及其他史料，但由此得知，阮章于1919年南开学校毕业，从而修正了《阮章》传记中“1920年高中毕业”的记载。
2005年9月，李溥老师将有关阮章的同学录资料复印件寄至唐山市委党史研究室，并附信道：“关于其它相关材料尚未看到。因他1919届与马骏同窗，估计马骏后人手中会有一些资料。同学录中，每位毕业同学都有一幅照片及简介。”这是至此发现最有价值的线索，但受限于当时党史部门研究条件、人员力量等因素，未能据此取得突破。
2009年10月，在北京大学召开的李大钊诞辰120周年学术研讨会上，张振岭、王素华与同去参会的李惠芬邂逅，再次就此进行交流，双方都没有新的突破。寻访阮章工作陷入僵局。
三、僵局突变：2020年关于“北票阮章”的发现与考证
2020年11月，虹口区委党史办王佩军主任通过全国党史和文献微信群，与王素华取得联系，了解到王佩军与南开中学理事会理事长孙海麟、校友会副秘书长姚珪，中山市委党史研究室黄春华主任等，在锦州调研中发现“北票阮章”并走访相关知情人的有关情况。
据北票市道德建设促进会、政协北票市文化和文史资料委员会、北票市总工会于2020年编印的《德耀北票人文川州》中《阮章在北票》一文记载，“北票阮章”有关情况如下：
阮章，字关荣，曾用名：阮焯忱、关荣。于1872年出生在广东省中山县，自幼父母早逝，十三岁就随他人漂流海外，在南洋闯荡了二十多年后，受当时爱国主义和革命运动的影响，三十岁时毅然回国与许多革命党人一道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大革命失败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便跟着在京汉铁路线上，并直接参与了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
◆北票阮章。
王佩军一行走访了“北票阮章”外孙女蒋宝琴等，据知情人介绍的有关情况，猜想阮章“1926年后到锦州北票改名阮关荣，在北票煤矿铁路从事基层工人运动”等，提出“阮章后期经历值得研究”等观点。
为全面客观分析“北票阮章”与“中共四大唐山代表阮章”的有关情况，唐山市委党史研究室有关同志联合王士立等进行了深入交流与探讨，结合阮章在唐山20多年的成长、学习、工作、战斗经历，及对阮章家庭关系及亲属信息等方面掌握的情况，提出“北票阮章”与“中共四大唐山代表阮章”在出生年龄、生平事迹等多方面大相径庭，不是同一人的观点，并与王佩军主任作了交流。
四、新线频出：2021年发现“锦州阮章”“天津阮章”
2021年，盘锦融媒体中心主任孙丽璐一行到唐拍摄纪录片《零公里》有关镜头，王素华负责协助拍摄工作。这是一部主要反映辽宁第一个党支部——中共沟帮子铁路党支部建立及京奉路铁路支线——沟营铁路沿线工人斗争历史的纪录片，而中共沟帮子铁路党支部创建人欧阳强早年也是京奉铁路制造厂工人，1923年1月在唐山入党，1923年春被党组织派到锦州进行革命活动，1923年秋建立了辽宁境内第一个党小组——中共沟帮子铁路小组。
◆锦州阮章照片。
因为熟知欧阳强与阮章同是邓培的亲密战友，有相近的革命轨迹，交流中就有意探讨了有关阮章的研究与考证工作。盘锦有关同志热心帮忙联系上中共沟帮子支部纪念馆有关同志，并意外得知沟帮子支部纪念馆内展有阮章生平介绍与照片，且不同于“北票阮章”。为便于区分，文中称为“锦州阮章”。简介如下：
锦州地区工人运动杰出领导人。阮章，字炳文，广东省中山县人，天津南开中学毕业后到唐山制造厂当练习生。1922年4月参加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共产党唐山地区的早期党员之一，曾参加唐山党团组织、工会组织的创建工作，担任过唐山地委第一任组织委员和代理地委书记职务。
到锦州后，阮章按照中共唐山地委的指示，开展革命工作，他代表铁路向奉系军阀提出了士兵不得扰民，违者严惩；工人伤亡要发给抚恤金；司乘人员出车要发双薪的三项要求，得到工人群众的大力支持，迫使军方答应了全部条件。锦州亮甲山有一个外号叫吴七的地痞，结成团伙持械为非作歹。阮章与共产党员张振福商量，成立200多工人参加的自卫队，阮章以铁路东北锦州机务段副稽查（即副段长）的身份要求严惩吴七，吴七被捕，同伙被军方缴械。
1926年，阮章由于日夜操劳患了严重的肺病去世。锦州铁路工人闻讯，派代表去唐山吊唁，并敬献了一把精心制作的“万民伞”，以表示对他的深切怀念。为纪念阮章，还在锦州火车站信号机房旁立一纪念碑。
“锦州阮章”与“中共四大唐山代表阮章”生平事迹基本一致。这一信息令人振奋！难道这就是我们苦苦寻访的阮章真容吗！
为进一步查证，有关同志围绕“锦州阮章”跟踪寻问多位有关人员，仅得知建馆之初就开始使用此照片与生平介绍，但对照片来源没有更详细的信息。
◆天津阮章。
几乎同时，上海王佩军发来消息，说天津有一位自称为阮章侄子的阮宝胜先生，于2021年5月向中山市委党史研究室提供了一张椭圆形的“天津阮章”个人照片；此前南开中学已发现1919年阮章所在班的《本班毕业师生全体纪念合影》，确定极大概率阮章的照片会在合影中。
至此，各地党史工作者苦寻十多载，共发现“北票阮章”“锦州阮章”“天津阮章”三个不同的阮章单人照片，及“1922年京奉铁路机务处同人联合会全体代表欢迎邓培返唐合影留念”“1919年阮章所在班的南开中学毕业师生合影”两张与阮章相关的大合影。由于年代久远，合影照片大多清晰度较低，难以辨识，单人照片缺少确认依据。
五、峰回路转：开展多地跨域协作研讨，准备借助人像数据分析研究论证
为进一步推进阮章史料挖掘与考证工作，上海、天津、唐山等地阮章研究者相约天津，开展跨域协作研讨调研。2021年6月，处长王素华、征编处副处长杜雪娇赴天津南开中学参加了“阮章革命历程及史料征集座谈会”，与孙海麟、姚珪、王佩军、上海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警官张铭、天津阮宝胜及家人等，重点围绕三个“阮章”单人照片、两张与阮章相关的合影，及中共四大代表阮章的基本革命历程，进行面对面交流研讨。
天津阮宝胜提供的“天津阮章”个人照片受到与会同志的重点关注。这是带有网纹的印刷用的金属刻板，呈负像，经拍摄并用电脑反向后可形成一张半身黑白照片。金属板背面的木板上刻有数字121，有可能是学号，而阮章这一届共有123人，阮章是二年级插班生排在121，很有可能。但阮宝胜所提供照片为民间线索，能否确认，还需求证。如果所说属实，阮章的史料研究将获得重大成果。
◆1919年南开中学毕业照。
南开中学1919年阮章所在班的《本班毕业师生全体合影》照片中共有148人，通过分析每个人位置和服装，可知照片中的学生应该是123人或124人，因为照片中有一人不能确定是否是学生。而南开中学校史档案记载，1919年第13次毕业生的总人数是123人，所以阮章的照片极大概率会在这张合影中，但缺少指向性明确线索。
阮宝胜提供的“天津阮章”个人照片与南开中学1919年阮章所在班的《本班毕业师生全体合影》中南开中学学生的椭圆形学生服装半身照十分类似，由此推测阮宝胜提供的“天津阮章”照片金属蚀刻板可能是当年南开中学印制毕业纪念册所用。
座谈会上，受上海市虹口区委党史办邀请，上海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警官张铭介入阮章照片考证工作，准备借助人像数据分析技术，研究论证阮章相关照片。与会人员讨论了数据分析思路：一是研究分析两张合影中是否有相貌较为接近的同一人，且是否可能为阮章；二是研究分析“天津阮章”“北票阮章”“锦州阮章”三张人物照片与两张合影的关系、与中共四大代表阮章的相互关系。上海党史部门借助刑侦技术支持开展党史研究，可能是当时国内党史研究的唯一案例，为一波三折的阮章史料研究与考证工作带来新机。
六、柳暗花明：天津革命文物展上的“意外”发现，让阮章首露真容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2021年10月，天津博物馆举办了“红色记忆——天津革命文物展”。南开中学校友会副秘书长姚珪在看展中意外发现一本南开中学1919年毕业同学纪念册，打开一页是有马骏烈士的照片。这是本纪念册的首次展出。早期南开中学毕业年级的纪念册往往由学生自行策划印制，内容非常丰富全面。姚珪老师明确知道阮章与马骏是同班同学，也是1919年毕业。大家苦苦寻找的阮章照片会不会就在这本纪念册里呢？经协调，天津博物馆方面破例同意，在周一闭馆日将正在展陈的展品取出，交由南开中学有关人员现场查阅。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2021年11月29日，有关人员在展柜中取出纪念册后，阮章烈士的形象，终于再次展现在世人面前。这本纪念册中有阮章的单独头像，这是一位面容英俊、目光坚毅、风华正茂的少年，且与阮宝胜提供的“天津阮章”同版。纪念册中还配有《阮君章略传》：“君敏而好学，常(长)于化学、几何、代数诸科，曾入自治励学、敬业乐群、青年、音乐及校外乐群五会”，同时还有他参与学校各个社团所拍的集体照和毕业大合影等等，有阮章的合照共5张，其中4张均明确标注阮章的位置。而南开中学毕业档案显示，这个时期的毕业生只有一个阮章，就是中共四大代表。至此，阮章照片找寻与考证工作柳暗花明，后人更多了解到中学时期阮章的品学兼优、多才多艺、兴趣广泛等情况。
◆南开中学毕业大合影。
与此同时，上海党史部门借助公安人脸设备分析研究工作也取得成果。综合人像客观数字分析比对检验和人像特征主观比对检验，基本确立“天津阮章”与“北票阮章”“锦州阮章”人像吻合度较低，与《1919年南开中学毕业照》第三排左数第4名学生、《1922年3月职工同人联合会代表欢迎邓培回唐》坐姿右数第2位两者人像吻合程度较高；“北票阮章”与《1919年南开中学毕业照》《1922年3月职工同人联合会代表欢迎邓培回唐》两张合影照中人像吻合程度较低；“锦州阮章”与《1919年南开中学毕业照》《1922年3月职工同人联合会代表欢迎邓培回唐》两张合影照中人像吻合程度较低。这一研究成果，为后续相关党史研究提供了依据。
2024年1月，在中共四大召开99周年之际，阮章肖像正式入展中共四大纪念馆。这场由上海党史人发起，唐山、天津、中山、锦州等多地有关人士共同参与的长达二十多年的接力长跑，终于取得突破。不仅弥补了长期以来中共四大纪念馆20名代表展陈唯独缺少唐山代表阮章照片的缺憾，也填补了中共唐山党史研究空白，成为唐山党史工作的重要里程碑。
阮章是中国北方工人运动的先驱、唐山青年运动的先锋，是邓培早期革命活动的亲密助手，参与创建了河北省第一个中共地方组织——中共唐山地方委员会，并担任主要领导人，对唐山的党、团组织建设和早期工人运动、青年运动都作出了突出贡献。他为国为民的担当精神、鞠躬尽瘁的奋斗精神，正是伟大建党精神的体现，将永远铭刻在我们心中，激励我们接续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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