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微博时看到一条评论(如上),我不知道评论者所说的保障金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知道,农民工被拖欠工钱,是普遍存在的事实。随便在网络上一搜,也能找到,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张嘴就来的。当然,他可能会认为那些报道也是造假,因而要举报。
张嘴就要来,反手就举报。自以为打假,实则造假。
他对农民工真是一无所知。农民工的工钱并不按月付,而是干完一个工地后再对账。对账后也不一定能立即拿到,往往要等到年底。平时包工头会给农民工发生活费,一个月几百或上千,这笔费用最后会从工钱中扣除。
以我老家为例,农民工会在春节前后预先联系好包工头,包工头一般是同县老乡,前些年,农民工与包工头互选。大家在饭桌上会讨论哪个包工头爽快、好说话、不拖工资。
这两年情况有变,由于建筑工地减少,就变成了包工头单向选择农民工。
我大妈担心包工头会把本就不多的工作机会留给别人,于是她选择给包工头送礼。礼物倒不贵重,几百块而已,相当于她出卖苦力三四天的收入。
上个月,她回了老家照顾孙女,本来她可以更早回去。工地上的活,已经做完有一段时间。之所以她要呆在工地不走,是为了找包工头结算工钱。给包工头送礼求工作的是她,缠着包工头结算工资的也是她,但这不怪她。
以前,她不必非在工地上对账拿钱,毕竟大家都是同乡。但现在,包工头也常被拖欠工程款,所以大家要工钱时都很积极。
四天前参加我弟媳的回门宴,在饭桌上,我弟的岳父说他今年已经收到了三分之二的工钱,大家都觉得这是很不错的结果。他本是一位小学老师,后来因超生而失去了这份即使在现在看来也算体面的工作。
被老板拖欠、克扣工钱这事,可以说是彻底改变了我家的发展轨迹。
2004年夏,我读完小学五年级后,我妈带着我和我弟,一起去了几十公里外我爸做工的工地。
我爸当时在老家找了几个、十多个工人,拉起了一支施工队,算是个小包工头,但是工期紧任务重,人手还是不够,于是我妈和小姨也就上了工地做小工。偶尔,我和我弟也会去帮忙搬砖头。
虽说是小包工头,但我爸自己也要没日没夜干活,他当时属于包工头的早期形态。
我妈在农村务农时,常猜测、乃至于抱怨我爸之所以很少回家,是为了躲农活。当她在工地上做了几天小工后,便对我说,她以前错怪我爸了,原来工地上要比干农活辛苦太多了。我听到这番话后,很是高兴,我一直希望他们能互相体谅、互相理解。
但工地的老板,并不好对付。
我今天查了一下日历,确定了那个改变我家发展轨迹的日子。
2005年2月7日,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九,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
我爸在那天傍晚时才回家,情绪很是失落,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发呆。我妈过去问他怎么了,他说工钱给少了,除去手底下工人的工资,今年亏了钱。说完,他的眼角湿润了。
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他流泪,在那之后,也没见过。
工地的老板是一个在县里有势力的人,而我爸,只是一个刚刚拉起了一支施工队的小包工头。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于是在回家后默默地流泪。
那天以后,我爸决定转行主做室内装修与瓦工。室内装修的业主,通常不会轻易欠钱,即使欠,也欠不了多少,欠不了多久。我爸做装修这么多年来,最难收的一笔装修款,是城郊的一个村支书欠下的。大概三四年前的腊月29,那位村支书正在开会领悟某些精神,我爸在门外,把他从会议室里叫出来,让他还钱。那人很是生气,指责我爸当着那么多人让他难堪,不给他面子。我爸说,是你欠我的钱,是你不给我面子。
我爸后来看到当初一起包工的人赚大钱时,也感慨过当初不应该转行做室内装修。不过彼时又能想到多长远呢?夫妻俩一起上工地,两个读小学的儿子也偶尔会帮忙搬些砖头。结果到了年底,不仅没赚,反而亏钱。
无论是以前修房,还是后来做室内装修,我爸都拉起过几个人、甚至是十几个人的施工队。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是到年底结账时,他从来没有欠过工友们的钱。直到今天,他也常常在喝下几杯酒后,告诉别人:“即使我自己亏钱,我也从来不欠工人一分钱。”这是他的骄傲。但我希望有一天,不克扣拖欠工资这种事,会变得稀松平常,不再值得成为我爸的骄傲。